第九十八章 登基難(三)
顧瑟瑟掃視殿中的官員,眼神變得堅毅。她抱著太子大步登上皇位,在一片驚呼聲中堅定地坐下。
大賀釋露出為難之色,“太后,事情還沒有決斷,您——”
顧瑟瑟眼神變冷,一手搭在龍椅金燦燦的把手上,道:“哼!等你們做出決斷,怕是哀家和先夫骨血也跟著一起了斷!”
耶律雄上前跪下,拱手道:“太后,三思?。 ?p> 殿內(nèi)所有官員一起跟著跪下,請?zhí)笕?,的聲音此起彼伏?p> 我站在表姐顧瑟瑟身后,看見她和我一樣被氣得發(fā)顫。顧瑟瑟道:“好,你們膽敢要挾哀家!”她忽然將太子放在案上,起身指著頭頂上空,厲聲道:“先夫尸骨未寒,現(xiàn)在還在這里徘徊。碶丹八部的首領(lǐng),今天你們必須給先夫和哀家、太子一個交代:遵從遺詔,還是不遵從遺詔?”
殿中官員你看我我看你,沒有一個人上前。
顧瑟瑟指著大賀釋,冷聲道:“哀家知道這里的人唯你馬首是瞻,你是大賀氏首領(lǐng),就從你先開始!”
我吃驚地看著大賀釋,他是皇族首領(lǐng),為什么不是姐夫?表姐明知大賀釋不會向著自己,為什么讓他先開口?
大賀釋露出為難之色,“太后——”
顧瑟瑟拿起案上的龍紋茶盞,高高舉起。
我不解其意,卻清楚看見下面的人都變了臉色?!捌埂钡囊宦暎櫳种胁璞K落地碎裂,同時殿門外涌入無數(shù)黑衣武士。
剛才還跪在地上義正言辭要挾顧瑟瑟的官員變得慌張,有人站起來四處張望,有人茫然跪在原處。顯然沒有人想到太后有調(diào)動御林軍的能力。
大賀釋臉上敷衍的善意終于不見,謹慎、審時度勢,我相信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大賀釋目露精光道:“太后,這是要殺掉我等嗎?”
顧瑟瑟凜然道:“我們孤兒寡母的,只是要一個答復(fù),說完你們就可以走!”
大賀釋沉吟片刻,道:“先帝是本于越的侄兒,但本于越還是要說句公道話。太子殿下年幼,不堪為國君?!?p> 我只能看見顧瑟瑟的背影,但還是能感到她的悲憤和無奈。如果只是一個人反對,不反對的人就會收拾好;如果一半人反對,殺掉領(lǐng)頭的就好;可如果所有人,連親族都反對,那么就只能等死了。
少年忽然上前質(zhì)問道:“祖父,您可以輔佐太子啊,為什么非要把他們變成庶民呢?”
心頭沉重,是的,如果不能登上皇位,就只能變成庶民,然后被賜死。歷來,帝王的結(jié)局不能生就只有死,再沒有其他。
大賀釋斥責(zé)道:“閉嘴!你給我回家去?!?p> 大賀涅魯不可置信地看著大賀釋,“您教我忠君愛民……怎么可以不尊先皇遺詔?不尊遺詔不就是不忠嗎?”
在這指鹿為馬的朝堂上,哪有什么忠?我心里生出無限悲哀。
耶律雄上前道:“臣代表耶律一族,請求另選賢明為帝?!?p> 乙室部、黎部、呂部等首領(lǐng)也上來表態(tài)要另選賢明,唯有迭剌部首領(lǐng)糾結(jié)道:“臣想尊先帝遺詔,但大家都不同意,臣不知道該怎么辦?”
表姐疾步向他走去,道:“如果,我顧瑟瑟能夠扭轉(zhuǎn)乾坤,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嗎?”
迭剌部首領(lǐng)點頭,“先帝的外祖母是我迭剌部人,大家血脈相連,相助是應(yīng)該的事情?!?p> 表姐回到皇座的時候,雙目放光。“好,既然大家都這么決定,我要想一想,明日再商議?!?p> 大賀釋不見進門時的輕松,淡然告退,一殿官員也跟著齊齊退下。
殿內(nèi)空蕩蕩,顧瑟瑟一手抱太子,一手撫著龍椅,神色悠遠。
太子道:“阿娘,這里就是從前阿耶每天都要來坐坐的地方嗎?”
顧瑟瑟含笑點頭,“那時候他一定也很累,卻從不告訴我?!?p> 太子道:“我不喜歡這里。”
顧瑟瑟嚴肅道:“阿堯,人活在世上,沒有那么多喜歡不喜歡。坐在這里,過去是你阿耶的責(zé)任,將來就是你的責(zé)任。”見太子有些不解,道:“大賀部落的族長過去一直是你祖父,你祖父傳給你阿耶??上А?p> 太子好奇地問:“可惜什么?”
顧瑟瑟略微哽咽,“是阿娘的錯。因為阿娘想做皇后,你阿耶便用族長換了阿娘的皇后之位。你阿耶一直想著將來奪回族長之位,可惜他來不及了?!泵嗣拥念^,恨聲道:“我顧瑟瑟發(fā)誓,今生一定要奪回大賀部!大賀部只能由大賀家嫡長子繼承,其他人,即便是觀音菩薩下凡都不可以!”
遼國篤信佛教,這誓言不敬,但也說明了表姐的決心無可阻擋。我憂心道:“表姐,那個大賀釋很可能就是幕后之人?恐怕不好對付?!?p> 顧瑟瑟道:“不好對付又怎樣?阿義的東西,是因為我丟掉的,我要拿回來,哪怕是賠上我的性命!”
她的樣子很堅決,根本就是不計較得失的孤注一擲。我忽然發(fā)現(xiàn)顧瑟瑟不是從前那個顧瑟瑟,她從前只是很厲害,因為有一顆驕傲的心;她現(xiàn)在是兇猛,就像一頭受傷的母豹子,拼命要守住自己的一切。
晚上,阿錚忽然出現(xiàn)在御書房。
“夭夭。”
每次他喚我的名字,都讓我覺得自己的名字是很好聽的。我滿心歡喜道:“阿錚,你回來就好,我總擔心你會被人發(fā)現(xiàn)。”
阿錚笑道:“你別擔心,我行事謹慎得很。你看,這是什么?”
我看向他手中的物事,“不就是一根玉簪么?”仔細一看,“嗯,成色不錯,能換不少錢?!?p> 阿錚笑得更厲害,對顧瑟瑟道:“夭夭不認得,表姐認得嗎?”
顧瑟瑟已經(jīng)變了臉色,“知道,那是耶律齊生母留給他的發(fā)簪,他從不離身。你最好還是還給他,否則小心他與你拼命。”
阿錚好奇地看了又看,嘆道:“沒想到,他也有在乎的東西?!?p> 顧瑟瑟正色道:“每個人都有逆鱗,端看是否被觸及。”說完,從懷中掏出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在燈下用絲帕用心擦拭。
阿錚只看了一眼,便羨慕道:“好刀!”
我不懂兵器,只知道刀鞘、刀柄華美,是把少見的漂亮匕首。
顧瑟瑟沒有抬頭,道:“識貨!可惜這是你姐夫送我的定情之物,不能送給你?!?p> 我詫異道:“定情之物不都是發(fā)簪、玉佩、香囊之類么?姐夫怎么送一把匕首?”
顧瑟瑟手上一頓,道:“你姐夫說:若他將來有一日變心,就讓我把這匕首插入他心間。”這般血腥的話由她口中說出,卻萬般柔情、萬般繾綣,讓人浮想聯(lián)翩。
“嗆——”匕首入鞘,顧瑟瑟咬牙道:“那些今**我的人,將來我定要他們血償!”
想起今日大殿上的情形,我問阿錚:“大賀釋是不是賊首?”
阿錚點頭道:“他確實是幕后勢力之一,但耶律雄父子手握雄兵、黎部首領(lǐng)帳下有鐵騎,這次他們也在蠢蠢欲動。而之前的大賀魯,只是被慫恿的替死鬼,用來試探表姐的實力?!?p> 敵人太多,我嘆道:“要是能設(shè)計讓他們自相殘殺就好了!”
顧瑟瑟沉靜道:“夭夭,我知道你認為我敗局已定。但我一直沒告訴你,除了御林軍是我可用的,我還有無逢州獨活部的支持?!?p> 我回憶了一下,問道:“今天在大殿上,難道獨活部沒有反對嗎?”
顧瑟瑟道:“那是我與獨活部的約定,不到關(guān)鍵時刻,不站出來。”
我似乎有點明白了。原本就是敵強我弱,實力要留在最后給敵人迎頭痛擊。可是,大賀部那些人都是遼帝父子的親人,當年一起背靠背作戰(zhàn)打下這片土地,怎么說翻臉就翻臉了呢?忽然想起自己與姬家,轉(zhuǎn)而釋然。
阿錚忽然笑起來,道:“說件有趣的事給你們高興一下,我把夭夭的迷藥倒進了公主府的水源里,明天一定會有好消息?!?p> 我驚恐道:“阿錚,那些迷藥可是在山里好容易采到的,你一下子就用完了?”
阿錚先是一呆,隨即眼神閃躲,“夭夭,我下次進山再幫你找去?!?p> 我氣得想拍他的腦袋,好讓他長長記性,可惜他現(xiàn)在比我高出一個頭,我只拍到他的后脖子上。阿錚露出很痛的樣子哀求道:“夭夭,我知道錯了,下次肯定賠你藥材?!?p> 我見他可憐,便后悔自己下手太重,收手不再吭聲。
表姐掩口笑道:“還是年輕的時候好。”笑容漸逝,“夭夭,人生得意須盡歡!”
得意才能盡歡,可憐我這輩子到現(xiàn)在還沒得意過!我憤憤。
不得意其實也不打緊,打緊的是身為女子心里必須明白:男子的話聽聽就好,誰信誰誰傻子!別笑我是胡說,端看耶律齊就知道男子是靠不住的,一面對著女子說如何愛慕,一面卻把女子往死路上逼,就是不伸手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