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情還在（下）
回去的路上，我愧疚不安，厚著臉皮道：“阿琛，對不起，以前是我誤會你了。金戈還活著，你不知道對我來說就是打開一個死結(jié)。不然，每次想起他，我都覺得是自己拖累了他、害了他。真不知道該怎么感謝你！大恩不言謝，可我還是要說謝謝，而且以后你有什么是我能幫上的，一定要讓我知道?！眴飭?，說了一堆沒啥實際意義的空話，自己都覺得沒臉。
謝琛卻很高興，“夭夭，好幾年沒聽見過你叫我阿琛了，以后你能永遠(yuǎn)這樣稱呼我嗎？”
這等小事！我立刻叫道：“阿??！阿??！阿琛！”
謝琛先是笑著不?；貞?yīng)，漸漸轉(zhuǎn)為悲戚，澀澀道：“夭夭，對不起?！?p> 我心里吃驚，大約也知道是為了什么事情，道：“阿琛，咱們很小的時候就認(rèn)識了，那時候雖然年幼，說話天真，但都是一腔真情，誰都沒有錯。”
謝琛目中含淚，口角抽動，似乎費(fèi)盡全身力氣，道：“夭夭，對不起，我要食言了?！?p> 心里反而落下一塊大石頭，我點頭，“你沒有錯。我心里的那個謝琛，雖然比我小半歲，卻常常護(hù)著我、為我操心，是我的哥哥一般。阿琛不快活，我也不會快活。從阿琛成親的那天起，我就希望他無論娶誰為妻，只要他能快活，臉上還有如春的笑就好?！?p> 淚水如山澗溪流，輕緩地在謝琛面頰上滑落，我知道是他真的放下了。很多人和事就如秋天的落葉，即便抓住也不是最初的模樣，還不如將一切存在于記憶中妥帖收藏。
回去的路程似乎比去的時候要短上許多，不一會就到了布政坊。謝琛扶我下了車，在院門外道：“夭夭，你放心，挑個日子我會把人送過來?！?p> 我心領(lǐng)神會，“那就多謝阿琛了！不早了，你回去吧?！?p> 謝琛轉(zhuǎn)身欲離開，腳步踟躕了一下，回頭對我凝重道：“夭夭，你小心?！?p> 我詫異。
謝琛含混道：“阿錚的人品武功、膽識智謀在京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豈止王家，對他有意的大家士族不在少數(shù)?！?p> 謝琛蹙眉，欲言又止，我的心越發(fā)沉重，猛然想到那夜從宮里出來就已有決斷，為何現(xiàn)在還要徒作傷悲，自嘲果然還是軟弱可笑之人！
謝琛顯然是斟酌了一番用詞，“你與我同年，我都做父親了，不知何時才能看見你有孩子，咱們也好結(jié)個親?！毖凵駡远?，“終有一日，我不會再被擺布。”
我笑笑，“嗯，我知道。”
謝琛道：“我認(rèn)識一名新科進(jìn)士，樣貌學(xué)問不錯，長你兩歲……”
“轟——”一聲巨響，院門倒下。謝琛剎住話頭，機(jī)敏地護(hù)著著我躲開。
難道是地震？來不及反應(yīng)，眼前閃過一道人影，將我從謝琛身邊抱走。我正要呼救，猛然聞到熟悉的清爽的熏香氣味，“阿錚？”
阿錚將我攬在懷里，怒氣沖沖指著謝琛道：“謝??！念在與你同窗多年，我一直對你敬重有加。你倒好，今日卻來給我未婚妻子做媒！”
我急忙按住他的胳膊，“阿錚阿錚，你誤會了，聽我說……”
阿錚吃驚地瞪著我，傷心從眼睛里流露出來，“你，你幫他說話？”
他怒發(fā)沖冠，我害怕他驚怒之下做出后悔的事情，擋在二人中間，急著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
身后一聲怒吼：“上官錚！來啊，我早就想和你打一架了！”
阿錚愣神，我回頭看謝琛。
謝琛憤憤道：“你不能娶夭夭，就別糾纏她，拖來拖去，非要讓她落個孤苦的晚景嗎？”
雖是夏末傍晚，凄涼仍侵蝕入骨。我當(dāng)然想和別人一樣，有親有友有兒女，但似乎命里帶煞，又能有什么辦法？
阿錚已經(jīng)不在身邊，眼前一團(tuán)人影叫人分辨不清誰是誰。我驚慌叫道：“別打了！別打了——”
二人充耳不聞。
不知何時師父師娘站在我身旁，“怎么回事？門怎么倒了？阿錚呢？”
“轟隆——”剛才還待過的馬車車廂，已經(jīng)變成一塊塊小木板癱在地上。馬匹受驚，馬夫拼命拉住韁繩。
我大哭起來，“阿錚，你要是把謝琛打死了，我也不活了！”
“什么？你說，說什么？”
我放下掩面的雙手，入目是阿錚失去血色的臉和震驚的雙眼。
謝琛唯恐天下不亂，得意洋洋道：“夭夭，有你這句話，我死也甘心了！”
阿錚渾身一震，兩眼呆滯，“你，你果然對他……”抖著嘴唇，呼吸困難似的說不下去了。
知道阿錚最怕我哭，便哭道：“我欠了謝琛一個大大的人情，還沒機(jī)會還他，你就殺了他，你這不是要我的命么？”
阿錚眼睛里有了活氣，疑惑道：“人情？什么人情？”
我貼近他耳朵，壓低聲音道：“金戈。”
吃驚和懷疑在阿錚眼里不停交錯。
我對他輕輕點頭，“沒錯，他要回來了。”
阿錚猛然回頭，看著亂發(fā)和破碎袍子在晚風(fēng)中飛舞的謝琛，道：“你？”
謝琛如丐幫首領(lǐng)般威風(fēng)，睥睨阿錚，“我這輩子，好歹是做了件讓夭夭高興的事情。你呢？好幾年了，也沒瞧見你有什么動靜？”這時，一陣風(fēng)將他的亂發(fā)劈頭蓋臉地堆在了臉上，他慌忙將頭發(fā)向后捋了捋，“嗯，就是武功大有長進(jìn)，算是不錯?！?p> 我又好笑又難過，何德何能讓這位童年時的朋友這么把我放在心上？
阿錚向謝琛走去，腳步堅實有力。我正擔(dān)心他要干什么，阿錚忽然對著謝琛鄭重一禮，“謝二哥哥，我先謝謝你。但是妻債夫還，夭夭的事情以后我一人操心就夠了。別的不說，走，咱們好幾年沒見面，一起喝酒去?！?p> 謝琛一怔，被阿錚拽住胳膊道：“走吧，你瞧瞧，這么多人看著呢！”
我早就知道被圍觀，但先前不覺得什么，現(xiàn)在再看周圍的人，總覺得他們臉上的笑帶著揶揄，瞬間面紅耳赤。
師父高聲叫道：“散了散了啊，沒事兒了，各位該回家晚食的晚食，該睡覺的睡覺?！?p> 哄笑聲中，眾人散去，現(xiàn)出幾個金吾衛(wèi)，正在和吳鉤說話。阿錚對師父喊道：“師父，您和師娘先回去歇著。門，我會叫人來修，這里也會有人來收拾?！?p> 謝琛拍了他一掌，“我就沒有人手了？來人！回去叫幾個壯仆過來，把這里收拾干凈！”
隨從應(yīng)聲而去。
二人遠(yuǎn)去，勾肩搭背的樣子比從前還要親密。
師父道：“夭夭，別擔(dān)心，男人之間的友情就是這樣?！?p> “嗯?！蔽尹c點頭。這男子之間的友情如疾風(fēng)驟雨，不可思議。但無論如何，大家都在，最重要的是那份情都還在，這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