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方進士被革了功名,帶著妻兒回鄉(xiāng)了。我不禁唏噓,考上進士多不容易,眼看就要風光,卻搞什么騙婚,這下子什么都沒有了!金戈告訴我,方墩這個人是靠他妻子的嫁妝才能安心讀書,考上以后,因為想謀個好點的地方做縣令,所以把主意打到了我的頭上。
金戈這么說似乎很合理,但有一處實在不大正常,方墩進京不過一年,除卻備考的時間,并沒有多少余暇在外面閑逛,他是怎么知道我這個只躲在藥鋪后面作成藥的小娘子的?難道因為被貴婦打了一次,我聲名遠播到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人都知道了?
京都的冬天遠比上京暖和,盡管如此,我還是整日貓在屋里,琢磨使武功大漲的藥物,就是不出門。
師母道:“夭夭,這都臘月啦,去銀樓買件首飾過年戴?!?p> 我斬釘截鐵道:“不買!師母,物力維艱。再說,阿錚給我的,我還沒戴過呢?!闭f實話,抄家那年曾被關過半日,喝口干凈水,還是阿娘用手上的一只金鐲子換來的,從那以后我最怕身無余財。
五師兄道:“夭夭,阿錚不在,我陪你去買塊布做新衣?!?p> 我頓時急眼,“五師兄,買什么都行,就是不要買布。六皇子在遼國對我許諾,以后給我上好布料做衣裳,我肯定不能辜負他的心意,再說自己也能省下不少錢?!?p> 師父笑起來,“我們夭夭最是節(jié)儉,不過再節(jié)儉也要吃玉露團和魚膾。”
提起這兩樣,還真是我從小到大、百吃不厭的最愛。頓時來了精神,我豪氣沖天:“擇日不如撞日,咱們今天就去滿庭芳,我出錢!”
師父得意地摸著下巴,對師母和五師弟道:“我說吧,還是為師最知道小徒弟的心思!”
到底是入了冬,魚膾的價錢貴到嚇人,但我難得花一次錢,又是花在這些不是親人勝似親人的人身上,高興還來不及。我豪氣地對小二吩咐:先殺五條大魚上個魚膾!
小二一怔,為難道:“小娘子,這時節(jié)不好打漁,食肆里總共只有五條大魚可以做魚膾。您看——”
師父發(fā)話:“夭夭,你師兄們和金戈再能吃,也要不了五條大魚?!?p> 我道:“聽師父的,那就四條?!?p> 小二欲言又止,大概我的眼神極為堅定,他猶豫片刻便離開。
師父發(fā)愁,“夭夭,你吃得了那么多嗎?天冷,小心吃壞肚子?!?p> 金戈笑道:“您沒瞧見,要是六皇子出錢,怕是她一人就能吃上兩大盤子,撐到次日都吃不下東西?!?p> 眾人大笑,我理直氣壯道:“他有皇莊的供奉呢,我偶爾劫富濟貧,也是維護天道?!?p> 大家更是笑到前仰后合。師母指著我,笑道:“你呀,一張巧嘴,怎么偏偏見了你大師兄就跟老鼠見了貓似的!”
一提大師兄,笑聲漸止。
我道:“大師兄又不是孔夫子,為什么要周游列國呀?我可不信他在路上能學到什么新的醫(yī)術?!?p> 師父道:“他性情偏激又傲氣,這一去,也是磨練,希望將來能收斂鋒芒?!?p> 五師兄道:“只是這一去時間太久,幾年都不曾見面,不知道今年過年能不能回來。”
“篤篤篤。”小二匆匆進來,焦急道:“小娘子,實在對不住,能否讓兩條魚給隔壁的小娘子?”
我好奇道:“隔壁小娘子是誰家的?”
小二恭敬道:“王相家十三娘子做東,另外還有謝家二夫人和幾位官宦家的小娘子?!?p> 王宜家!上官嘉!一個是白眼狼,一個是沒完沒了跟我過不去的仇人,我忍不住摸了摸臉,覺得又疼了起來?!安蛔?,會怎樣?”
小二怔住,顯然是沒想到時尚有人敢不買王相的帳。沒錯,王相是圣武帝一手培植的勢力,目的是為了壓制、拉攏外祖父的門生故舊。只是圣武帝沒想到會事態(tài)失控,王相很快成了新的一黨,而且有壓制圣武帝的苗頭,于是他只好找了個由頭把皇后關進冷宮,算是下馬威。可這樣又有什么用?王相可不會在意一個女兒的生死。這樣一個連圣武帝都忌憚的人物,誰能想到我這樣一個衣著平常的小娘子卻是不肯相讓的呢?
小二臉色變得難看,作揖懇求道:“王相……小娘子,小店可不敢得罪王相,您就當可憐可憐小的,別讓小的活不下去。”
師父道:“算啦,夭夭,別為難他,他們不過是討生活的。”師母和師兄們也紛紛為小二說情。
大家怎么都為別人說話?我原本被小二打動的心又動搖起來。
師母道:“夭夭,別人與咱們不相干,我只擔心那個喜歡找茬的又會使什么壞招?!?p> 還是師母好!總不能讓上官嘉攪了今日的興頭,我道:“好吧,不過,咱們這里只剩兩條魚,就算皇子親臨你也不能再減少了!”
小二喜出望外,滿口應下。
須臾,魚膾上桌,配著上好的酒水,真是滋味無窮。我正吃的高興,門被推開。
“還真的是你!夭夭,你還敢出門?”高髻橫插六只金釵,上官嘉站在門口揚著下巴,那驕傲姿態(tài)看上去活像隔壁紅娘子養(yǎng)的大公雞。
我忍不住笑起來,“我為什么不敢出門?倒是你,謝老夫人沒讓你抄一千遍《女誡》嗎?”
上官嘉臉色一變,“你,你……七郎君和六皇子都不在京都,你給我小心點。”
威脅我!按了按胸口,我道:“謝謝二夫人提點,不過我這樣的大晉良民,是不會被抓進衙門的?!?p> 這一句正戳在上官嘉的心口上!因為前次被請進衙門,雖然只是在大堂里喝了一盞茶就被謝家接走,但她這個人已成為圈子里的笑柄。上官嘉氣得臉上暴紅,額角青筋畢現。
“哈哈哈……”金戈拍著桌子大笑。師父師母也是口角含笑的樣子,四位師兄對我投來表揚的目光,我心里萬般得意。
上官嘉憤恨地指著我:“你、你你……”
“三姐姐,怎么了?”女子的聲音出現在門口,隨即站出一位發(fā)簪玉蘭的、穿鵝黃衫子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