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賞雪宴(三)
“夭夭表妹,你吃醋啦?”
心里一驚,臉上灼熱起來,我道:“吃,吃什么醋?”指著桌上的鯉魚湯,“表姐是要鯉魚蘸醋吃嗎?”
紅蓼也不說什么,只是樂不可支地看著我,直到我抬不起頭,倏爾嘆道:“要是你大師兄能這樣對著我笑上一笑就好啦!”
坐在對面的婦人身邊帶了幾名少女,一直在好奇地打量我和紅蓼,此時道:“二位小娘子原來是表姐妹啊,怪不得生的有些相像。如小娘子這般容貌嬌美,自是配得上那位郎君,只是二位恐怕有所不知,那位是新貴武家的武家四娘子,素來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就算王家十三娘也未必是對手。”
心生感激,我問:“我姓顧,請問夫人是那家府上的?”
婦人笑道:“見笑見笑,我們尉遲家很少參加這種賞花賞雪的宴會,并且除服不久,這場合只覺得渾身不適?!?p> 原來是尉遲循的血親,好感頓生,我道:“我是顧熹微,這是我表姐清平縣主玄真真。”
夫人眼睛一亮,道:“知道,我們家九郎說過,一起在軍中待過,是同袍!”
我只聽過一起上陣殺敵的算是同袍,卻不知我這種在后面給人包扎傷口的也算同袍,雖然紅了臉,自豪卻在心底油然而生。
尉遲夫人打量著我,笑道:“我們家九郎常把你掛在嘴上,說你聰明還有膽識?!?p> 面上更灼熱,想到尉遲九多年前對我有意,我趕緊岔開話題,“尉遲校尉與六殿下也是好友,怎么沒見他在?”
尉遲夫人似乎想起什么糟心事,憂郁起來。我正暗自后悔,開了這么個不好的話題,尉遲夫人道:“幽州一戰(zhàn)后老將軍回到京都,開府儀同三司……就沒有了,原本只是些虛名,可九郎年輕想不通。他祖父病亡后,就送靈柩回鄉(xiāng),在那里一住近三年,不知這個月能回來不?”
我聽阿錚說過,前太子死后,圣武帝惱怒尉遲靖,撤了他府上的建制,以往功績一概全無,弄得很是尷尬。尉遲靖原本年事已高,加上戰(zhàn)事操勞,一病不起,很快就沒了。沒想到立志要成為大將的尉遲循,為此在鄉(xiāng)間一呆近三年,怕是京都也沒有多少人記得那個曾經(jīng)紅衣似火、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郎了。
兀自出神,忽聽“砰”地一聲巨響,我嚇得站了起來,尉遲夫人立刻走向池邊察看。紅蓼低聲道:“坐下,跟咱們沒關(guān)系,是王十三落水了?!?p> 耳邊傳來皇子衍的大喊聲:“來人,找?guī)讉€回水的船娘快些把人救上來,本王重重有賞?!彼窟厙鷻谔幯杆僬玖藥孜荒觊L的夫人和幾位年輕的郎君,我驚道:“好好的,她怎么會落水?”
紅蓼道:“你忙著和尉遲府人說話,沒瞧見,我卻看得清楚。那個王家十三非要與你的上官錚一塊兒聯(lián)什么詩,一群人還跟著起哄讓他們倆一塊兒,然后武五娘就出來了,也要摻和,太子就說,跟表妹一起四人聯(lián)詩吧,一人一句正合適。聯(lián)詩就聯(lián)詩,王十三不怕冷,非叫那三個走出去往水邊湊,然后往你家阿錚身上一歪,大概沒算準(zhǔn)吧,就歪進(jìn)了這池子。哈哈哈……”說到這兒,紅蓼笑起來,“你可別說我心底不好,他人落難我開心,我只是覺得吧,這個小娘子想嫁人想瘋了,也不怕受寒影響生育?!?p> 我糾結(jié)起來,要是紅蓼落水,我肯定相救,王十三那個討厭的人,真不想下水。我給自己找了個理由,王府能人多,不會缺了我這個人。這時,又是“轟隆”一聲響,圍觀的人紛紛驚叫:“太子,太子殿下?!薄安豢裳剑拥钕?。”……
難道太子也落水了?水榭里只剩下我和紅蓼,我覺得肯定是欄桿邊上圍觀的人太多,硬把太子擠下去了??蓱z獨活氏,剛做上王妃辦第一次宴會,就遇上這說不清楚的倒霉事!這時候,又響起一連串撲通撲通的聲音,顯然是侍衛(wèi)們下水救太子。我越發(fā)氣定神閑,給紅蓼倒上青梅酒,“表姐,這酒不錯,咱們多喝幾杯?!?。
紅蓼笑著點頭,“正好,酒好、地方清靜,是要多喝兩杯!”
這時候,王府里的下人抬了兩乘軟轎將太子與王十三接走。
人群的議論話題從如何救人上來,改為王十三醒來后,該如何自處?我聽出來個大概,王十三落水后,武五娘受驚暈倒,于是阿錚叫來她的婢女把她扶走,而太子見船娘還不來,一著急就自己跳下去救人。其實水榭邊的水已是岸邊,并不有多深,不過是結(jié)了一層薄冰,落水的時候聽起來嚇人,所以王十三只是被嚇暈,根本沒嗆著水,人也并無危險。但是,微妙的問題來了,太子見義勇為,跳下水后在眾目睽睽之下抱起王十三,為了施救,不但摸臉探了鼻息,還貼近她的胸部聽了聽心跳,這個……就看太子愿不愿把她納入后院了。
沒想到王十三這個忘恩負(fù)義的,轉(zhuǎn)眼間就嫁不了阿錚了,哈哈哈……我只覺得今日雪景美!佳肴好!酒香!“表姐,來,我敬你一杯!”
“你!你會水,為什么不下去救人?”
我側(cè)頭一看,又是上官嘉這個陰魂不散的死對頭。站在議論紛紛的人群中間,她仿佛怒目金剛一樣瞪著我,怒意要是能成一把火,早就把我燒的連灰都沒有了。實在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我回京都大半年,與謝琛只見過兩次,一次是送我見金戈,另一次是送金戈來布政坊。五、六年了,她為什么總是揪住我不放呢?
紅蓼大聲呵斥道;“放肆!王宜家,丞相的庶子之女,有什么資格叫遼國的鎮(zhèn)國長公主下水去救她?哼!算什么東西!”
這話深得我心??吹缴瞎偌晤拷Y(jié)舌,我假裝不動聲色,心里已經(jīng)笑到要滿地打滾。
周圍的女子紛紛把責(zé)備的目光轉(zhuǎn)向上官嘉,而那些男子還不知道遼國鎮(zhèn)國長公主是怎么回事情,一個個好奇地打量著我。
這時,人群中猛然閃出的一名披著斗篷的郎君。我瞧見他的斗篷上還沾著雪花,顯然剛剛進(jìn)來。他一言不發(fā),對著上官嘉就是一個大耳刮子。這一巴掌力道不小,上官嘉的口角緩緩流出一絲鮮艷的血跡,她捂著半邊面頰,呆若木雞。
寂靜無聲。我也呆住了,因為這人正是謝琛。
謝琛向我正式行禮,面對這位童年舊友、多次幫過我的恩人,我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樣才好。
謝琛正色道:“讓公主受驚了,是謝家沒有管教好這個婦人?;厝ズ?,我母親一定會好好責(zé)罰她?!?p> 心里難過起來,我站起身,結(jié)結(jié)巴巴道:“無,無妨,無妨?!奔t蓼拉了我一下,對謝琛微笑道:“公主的意思是謝將軍不必太往心里去。”
謝琛含笑點頭,拖著上官嘉離開。
我再沒心思飲酒,忍不住嘆息。
紅蓼詫異道:“嘆什么氣?你——”
我道:“我這輩子的第一個朋友就是阿琛,希望今生可以一直和睦下去,再不濟,他過的開心,我就滿意了??墒悄憧矗⒘四菢右粋€人,傷了我和他小時候的情分,還整日跟著丟臉?!?p> 聞言,紅蓼沉默不語,對面的尉遲夫人道:“你這孩子倒是重情,但須知他二人結(jié)成夫妻便是緣分,你再思來想去要為別人好也是無用。”
我苦笑,“夫人說的有理,只是阿琛原本是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兒郎,現(xiàn)在不時露出頹廢,可見這個緣分根本是孽緣。我落難的時候承蒙他相幫太多,如今見他不好,終究于心不忍、于心難安。”
尉遲夫人露出理解的神色,輕輕點頭。
因太子落水,賞雪宴慘淡收場,我正打算和紅蓼一起回去,卻被人拉住。“夭夭?!?p> 我回頭一看,喜不自勝道:“阿錚,你剛才去哪兒了?以為你會下水救太子呢!”
阿錚含笑替我系火狐斗篷,許是雪光映照的緣故,他的眼眸格外明凈溫柔,“和紅蓼姐姐道別吧,待會兒我送你回去?!?p> 我一時看得傻眼,呆呆地照著他說的辦,然后便看見紅蓼一臉揶揄的笑容,不禁面紅耳赤。
阿錚牽著我往王府后院走去,我問:“還沒告訴我,你剛才去了哪里?”
阿錚笑道:“外面人多眼雜,不便說話,我現(xiàn)在告訴你,我剛才去找了御醫(yī)來著?!?p> 不是圍著王十三打轉(zhuǎn)就好。我問:“現(xiàn)在咱們?nèi)ジ墒裁???p> 阿錚神秘道:“去看戲?!?p> “什么戲?”
“自然是一出好戲,保準(zhǔn)你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