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本心,蘇家幻術(shù)甚是厲害?!碧K運誠拍了拍顧昊宇的肩膀,緩緩收回手,走到了人群里安素睿的身邊。
近日她身體好了,趙旭炎和高瑥也不再限制她出門,笑起來的模樣跟以往無異,還是那般陽光明媚,蘇運誠看著她的側(cè)臉竟失了心神,一旁的褚清寒看到了,低垂了眉眼,未有言語。
直到蘇云天站到面前,顧昊宇才仔細打量起這個年僅十六歲的蘇家少主,與他一般的年紀,明眸皓齒,鼻子堅挺,端的是個好樣貌,眼角處有一顆小小的黑痣,竟讓人生出無限憐惜之感。
“蘇當家,弟子顧昊宇今日向您請教?!鳖欔挥畋硪欢Y。
“不敢當不敢當,互相切磋。”
顧昊宇簡單客氣一番就舉劍當先劈來,他的劍與人一般雷厲風行。然而行到蘇云天所立之處眼前情景竟陡然生變。
天空灰蒙蒙的,眼前是個破敗的茅草屋,門口擺著個發(fā)霉的草席,草席沒蓋住的地方儼然是一雙人腳。
顧昊宇覺得眼前的環(huán)境很熟悉就向前走了幾步,走過草席向門內(nèi)望去,就見一個瘦弱的女人,靠在炕邊,身邊站著個六七歲的孩子,她柔弱的好像很快就會死去。
孩子淚眼婆娑,抓著女人的手,“娘親,我餓。”
孩子抬眼的瞬間顧昊宇就看清了那雙眉眼,濃眉大眼,堅毅的鼻尖,嘴巴緊抿著,那是六歲時的顧昊宇。
顧昊宇想起了十年前家鄉(xiāng)旱災,顆粒無收,餓死了許多人,他父母也在其中,從此他顛沛流離,受盡苦楚。
一步步走上前,想看清那女子的模樣,那是他娘親,他已經(jīng)忘記了她的樣貌。他緊盯著女人,生怕下一秒她就消失,完全忘記了身處何方,也沒注意手中之劍叮鈴一聲已然脫手墜地,更沒注意到自己身體發(fā)生的變化。
終于看清了,他伸出手指輕撫這女人的面龐,皮膚微涼,臉頰瘦削,手指的觸感非常清晰,牽扯出心里絲絲縷縷的疼痛。
“好好活著?!彼拼丝趟七^去,娘親的聲音輕的像一縷煙,風一吹就在空氣里飄散了。
撫摸女人臉龐的手小小的,指甲里滿是泥土,那是在田地里挖草弄上的,家里甚至沒有水給他清洗。
肚子里咕咕響了起來,他饑餓無比,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他不得不彎下腰深深的吸氣,卻絲毫緩解不了這種深入骨髓的饑餓感和恐懼感,他馬上就餓死了,就像躺在門外草席下的父親和此時已經(jīng)沒有了氣息的母親。
圍觀眾人不知他發(fā)生了什么變故,只看到他呆立片刻就彎下了腰大口喘氣,只有各家族長了解蘇門幻術(shù)精深,沒想到蘇云天小小年紀用起幻術(shù)竟能不留任何痕跡。
褚清寒和素睿擔心不已,“他中了蘇家的幻術(shù)?!碧K運誠看向蘇云天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恨意。
“據(jù)說蘇家幻術(shù)天下第一,可以讓人迅速進入一生夢寐以求的情境也可能是此生最痛苦的記憶,綴入其中往往難以自拔?!瘪仪搴仡=忉屩?,她從書中看到介紹說,有人被困一生而不自知,直到最終身死也沒有醒來。
素睿剛聽完褚清寒的解釋,就看到臺上顧昊宇撲通一下跪倒,緊接著就倒了下去,在場中央縮成一團,瑟瑟發(fā)抖。
三個人互看一眼,都是滿心的擔憂,無疑此刻顧昊宇正在重新經(jīng)歷他記憶深處最深的痛苦。
幻境中此刻顧昊宇小小的身體一步步走出了家門,走出了村子,他茫然的走著,只要還在行走,他就還活著。
山林里路過了一處人家,他想進去乞討些吃食,卻被門口面善的女人硬拉了進去,藏在屋里的男人輕車熟路的就把他的雙手綁了起來,扔進了廚房,弱小的他根本無力反抗。
男人女人轉(zhuǎn)身離開時鎖上了門,沒給他一口水喝,他口干舌燥,饑腸轆轆,渾身無力,既然在廚房總該有些吃喝的,他趕緊四下張望。
終于在灶臺上看到了一碗水,趕忙蹭過去喝了起來,雙手被綁就學著小巴狗的模樣舔,身上的力氣好像也回來一些了,可是下一秒就墜入了更深的恐懼。
灶臺下面的角落里藏著一些衣物,帶著血的,旁邊還有一些小小的骨頭。六歲的顧昊宇不知道那些衣物和血代表著什么,只覺恐懼;然而十六歲的顧昊宇想到當年所見卻感受到了更深的恐懼和無力。
那個大饑荒的時候,餓死無數(shù)人,買賣孩子換糧食根本不算什么。只是無知的父母未曾想過很多被買被偷的孩子竟變成了別人的盤中物。
像顧昊宇這種送上門來的,他們當然不會放過,看他年紀小,又餓的渾身無力,才沒有綁他的腳。
顧昊宇被嚇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只想快點離開這里。
求生欲讓這個小小的人戰(zhàn)勝了一切恐懼,他用腳把放在廚房角落里的椅子一點點挪到了窗戶下面,椅子跟他一般高矮,對于綁著手的他來說爬上去很難,連摔了兩次,直到第三次的時候才顫巍巍的站了上去,如果男人和女人此時回來,他可能當時就變成了灶臺旁的那些骨頭。
幸好窗戶沒有鎖上,他用肩膀輕輕一推就推開了,毫不猶豫的就跳了出去,緊接著腳上傳來鉆心的疼痛,這個高度對于他來說根本不是可以承受的范圍,受傷在所難免。
他一瘸一拐的前行,只要離開那個吃人的地方就好,只要活著就好。
晚上他露宿山林,夜晚寒風呼嘯,身上饑寒交迫,疼痛難忍,身體的疲累讓他數(shù)次昏睡,直到第二天清晨,終于在山上找到了幾個野果子充饑。
他不想死,他要找到吃的,他只能前行。
如此過了數(shù)日,他終于在城外的破廟里找到了吃食和安身之所,然而夜幕降臨時,噩夢并沒有放過他。
破廟里是一群流浪兒的居所,他們白日行乞,夜里就回到破廟居住,看到這個不速之客竟然動了他們藏起來的吃食,毫不猶豫的就對他拳打腳踢。
每一雙拳頭都稚嫩的,腳上也并沒有多少力氣,然而打在更稚嫩的顧昊宇身上,也是無以復加的疼痛。
他哀求,哭泣,尖叫,卻沒有一人手下留情,因為沒有一人在乎他的死活。直到每個人都累了,才漸漸止了拳腳。
他胳膊骨折了,身上全是傷,一只眼睛腫的看不見東西,瑟縮著躺在原地,別人不知道他死活,他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第二天清晨,一個孩子醒來后發(fā)現(xiàn)他還有氣,一頓無名火起,對他又是一番拳腳,其他的孩子被吵醒了,也加入了戰(zhàn)局。
他們并不明白生死,只當他是路邊野狗,可以任人打罵;他們吃過早飯就離開了。
顧昊宇一動不動的躺在原地,他想離開,可是他根本動不了,他數(shù)次疼暈,醒來的時間屈指可數(shù)。
夜里孩子們回來看他還有生氣,又是一番拳腳,第三天依然如此,直到第四天夜里,有一個稍大點的孩子阻止了眾人,后來的顧昊宇才知道這個孩子叫王福。
“別打了,他命太硬,可能老天爺也沒打算收他,以后咱們就收了他,所有苦活累活都讓他干,干的不好再打?!?p> “好好好,有個干苦力的哈巴狗。”孩子們興奮的拍起掌,天真浪漫的樣子好像根本不是日日對顧昊宇拳打腳踢的人。
顧昊宇就這樣過了三年,他吃的最少,干的最多;學稍微大點的孩子偷東西,被抓到就會被打;同伴們對他從始至終沒有過善意,王福指使孩子們盡情的欺負他,怕他逃跑還派了其他孩子日日盯著他。
這是顧昊宇的地獄,遇到蘇運誠、褚清寒、安素睿之前的地獄。
他好疼,在地上蜷縮成一團,身上每一處都疼,落在身上的拳腳有那些孩子的,有過路陌生人的,有抓到他偷竊的大人的,日復一日,從無休止。
他的手拍打著地面,粗糙的顆粒一如當年荒蕪的土地,饑餓、恐懼、疼痛......無數(shù)般的痛楚中他心底反反復復響起那句‘好好活著’,‘好好活著’,“好好活著’
‘我們不論長幼,都是最好的朋友,以后相依相伴,不離不棄。’‘以后我們都不是孤身一人了,是最親的親人了?!院笪覀兌疾皇枪律硪蝗肆恕矍伴W過了那三個人的眉眼。
“啊。”一聲長嘯,痛楚的、憤恨的、帶著悲鳴,到最后竟響起了無盡的眷戀和豪邁。
顧昊宇一口鮮血噴出,眼中瞬間清明,一只手猛拍地面,竟騰空而起。
劍已脫手,雙掌向蘇云天襲去。
蘇云天未料到他這么快就擺脫幻術(shù)險些錯手不及,急忙雙掌迎上,兩人赤手空拳就過了百余招。
蘇云天在他擺脫幻術(shù)的瞬間嘴角也是流出了鮮血,幻術(shù)之被破,他靈力也受到了損傷。
顧昊宇雖然心神被損,奈何天生就是豁達性子,眨眼間就從記憶深處的那些痛苦里擺脫。
“好了,今日比試到此為止,就當是平手?!绷晏撟雍蛯O之壽一左一右拉開了還要再戰(zhàn)的二人,趕忙說道。
兩人皆是疲憊不堪,奈何百余招內(nèi)也無法打敗對方,若再打下去也是兩敗俱傷,只得認可這個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