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救你們?這又是何說法?”
顧念之心中不解。
這老頭在懷中摸索片刻,掏出一本泛黃的古樸道書,雙手抬起。
顧念之接過來,細(xì)細(xì)看了一遍,便知曉這老頭的心意。
他環(huán)視四周,只見這村莊諸鬼雖然樣貌猙獰,卻沒有半點失禮之處。
顧念之心中微嘆。
這本道書所載,乃是道教咒語之中的往生咒,可用來超度鬼魂。
而這些鬼魂不知為何,只差一步,便會化作心神混沌,沒有理智的吃人惡鬼。
此刻他們雖然仍在苦苦支撐,但恐怕也沒有多少時日了。
“已死之人,本打算等游子歸鄉(xiāng),但無奈逗留人間已久,神智漸喪。我等不敢禍及他人,還望道長慈悲,能將我等送入輪回?!?p> 老頭神色悲苦,頭一低,準(zhǔn)備對著顧念之磕幾個響頭,卻被他一把扶住。
“老人家如此大禮,可謂是折煞我了?!?p> 顧念之將老頭扶起,道:“舉手之勞,實在當(dāng)不得如此?!?p> 聞言,老頭一臉感激。
其實真要來說,顧念之直接用法劍將其誅滅,最為省事。
但他見這些鬼魂雖然已經(jīng)開始向惡鬼轉(zhuǎn)化,卻還能保留神智,不肆意妄為,因而還是決定消耗法力,用往生咒將其超度。
“太上赦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往生咒不過寥寥百余字。
顧念之翻開道書,催動體內(nèi)法力,一字一句,緩緩念來。
隨著咒語念完,老頭原本凸出的利齒陡然縮回,皮膚顏色重新變得鮮活,眼中猩紅退散,一片清明。
無聲中,老頭對顧念之鞠了一躬,隨后身形漸漸消散。
送走了老頭,顧念之剛想露出一個笑容,就見在場諸鬼,血紅的眼球中無不透露出渴望的意味。
顧念之面色一僵。
……
半個時辰后。
顧念之面色蒼白,一身冷汗打濕了衣衫。
再看戲臺上下,已經(jīng)空無一鬼。
“你這人倒是心善,肯花如此力氣,只為超度這些亡魂。”
刀客打量了道士一眼,語氣中帶著肯定。
“這些百姓生前便已經(jīng)很苦了,死后能得一份安寧也是不錯,左右不過是花些力氣的事情。”
顧念之嘆道。
封建社會的百姓,哪有后世天朝的子民自在。
整日辛辛苦苦,日夜操勞。
況且大虞已經(jīng)立朝三百年,各種制度積重難返。
這層層剝削的封建制度,便是壓在百姓身上,永世不得翻身的大山!
而且亂世中,兵匪無道,妖魔橫行。
對百姓來說,這一件一件,都是要命的大事。
又怎能說不苦?
隨著顧念之說完這番話,原本的空地與戲臺仿佛都披上了一層薄霧,漸漸變得模糊起來。
“這是?”
“你把那些亡魂都超度了,此地自然也就現(xiàn)出本來面目了?!?p> 刀客說道。
此時戲臺與空地都已經(jīng)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小丘似的墳包。
刀客看著這些墳包,忽而感慨道:“道士,你可知這些都是誰的墳?”
顧念之搖搖頭。
刀客一指墳頭,道:“昔日有一少年,自村中走出,臨走曾言‘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則五鼎烹。他日若得富貴,定要回報家鄉(xiāng)父老’,可惜這人后來蹉跎十年,一事無成。
直到后來在湘水破廟遇見了一個乞兒,方才開啟傳奇的一生。
因為他智謀無雙,被那人甚是倚重,諸事纏身。
他本打算到功成之日,便抽身而退,回歸家鄉(xiāng)。
但誰也沒想到,他終究是回不去了?!?p> “原來那位老人家方才所言的游子,便是王巢嗎?”
顧念之從這刀客言語中,推出來游子的身份,心中一動。
“王巢是這三百年間天下最為聰明的人。
是他,幫助湘水一個茍活的乞兒以卑微之軀,稱霸天下;
是他,壓服天下宗門,組建禁法司,赦封天下山神水君;
是他,將妖族十二大圣除去三位,剩余六位關(guān)入煉魔窟,只剩三個被嚇破膽的膽小鬼,至今只敢躲在關(guān)外,不敢踏入中原一步。
可惜,如此英雄人物,卻死于項啟之手。”
項啟,便是大虞太祖之名。
這刀客言談間對王巢頗為推崇,提及項啟就面露冷笑,顧念之不由好奇。
俗世之人,大多敬畏皇權(quán)。
這刀客對大虞太祖直呼其名,由此可見,也不是常人。
因此顧念之拱手道:“貧道法號沖虛,俗家姓顧,名念之,不知閣下名諱?”
那刀客聞言,回了一禮,笑道:“在下楚狂人。”
“可是那位人稱‘雄稱六郡良家子,氣壓三河俠少名’的楚氏麒麟,楚狂人?”
顧念之面色動容。
天下門閥,尤以五宗七姓最為顯貴,分別是隴西李氏、趙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陽盧氏、滎陽鄭氏、太原王氏。
這其中,稍次一等的門閥,便有丹陽楚氏。
楚狂人乃是楚氏一族族長之子,生有異像,出生時天邊有紫雷環(huán)繞。
最后紫雷投于院中,化作一口紫色大刀,刀銘上刻“風(fēng)雷引”三字。
此刀可引動風(fēng)雷,百邪難侵。
也因此,楚氏族長將楚狂人稱呼為“吾家麒麟兒”,并常以此自得。
“正是在下?!?p> 楚狂人緩緩頷首。
顧念之心中頓時恍然。
怪不得,諸鬼不敢近他的身。
想來是因為“風(fēng)雷引”這口神兵的緣故。
也怪不得,這人言談中對皇權(quán)毫無敬畏。
當(dāng)今天子勢弱,權(quán)柄多為門閥篡取。
以此人的身份地位,在私底下隨意說說,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聽聞這楚氏麒麟為人驕狂,性格古怪,如今看來,也不是個不好相處的人。’
顧念之心中納悶。
只是他卻不知,楚狂人生平最重義氣,最好英雄。
他見顧念之不惜耗盡法力,也要超度亡魂,心中已是有了幾分認(rèn)可。
再加上他見了王巢故地,心生感慨,所以才會耐著性子與顧念之說了這些話。
“楚兄,可要隨我找個地方休息?”
顧念之估摸著來時的村莊已經(jīng)歷經(jīng)三百年,恐怕不是個能休息的地方,所以開口問道。
楚狂人卻是哈哈一笑:“免了免了,我尚有要事。道士,他日有緣再聚?!?p> 這人說完話后,也不待顧念之有所回應(yīng),便大步離去,短短片刻就不見了身影。
“楚兄倒真是個性情中人?!?p> 顧念之無語道。
撓撓頭。
顧念之決定還是先找一處能歇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