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彷徨
“殿下，這……”
一名全副武裝的甲士小心翼翼的試探道。
“挖出來?！?p> 姬丹淡淡道。
“可萬一……”
甲士難以置信的看著姬丹，死者為大，打擾亡靈的安息，這等事，可不是平時溫和的太子殿下做的出來的。
“老師不會死在這里，就算是真的，墨家巨子也應(yīng)是在機關(guān)城得以安息，而不是?！?p> 姬丹堅毅的面容略顯猙獰，近乎一字一頓道：“在這異國他鄉(xiāng)，荒郊野嶺，由一個外人，假慈悲似的立個無名土包?！?p> 看著太子殿下罕有的怒容，甲士知道，再勸亦是無用，知趣的沉默下來。
隨著數(shù)根長戟刺入，這方寸之地，霎時間被紛紛揚揚的塵土覆蓋著。
但百余人依舊靜的肅穆，只有松軟的泥土翻滾的聲音。
“說吧，爾等調(diào)查了一日，不要告訴孤，一無所獲?！?p> 姬丹淡漠道，此時的他，已沒有心情上演謙謙君子的戲碼。
“尊上令，我等勘察了附近的環(huán)境，所幸天時眷顧，此地人跡罕至，我等發(fā)現(xiàn)了陰陽術(shù)殘留的痕跡，結(jié)合墨者提供的情報，基本可以確定陰陽家所為，
只是……”
甲士有些遲疑。
“繼續(xù)?！?p> 看出了部下的顧慮，姬丹應(yīng)道，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昔日趙國的纖弱質(zhì)子，天下能讓他退卻的，廖廖無幾。
“只是，我等還發(fā)現(xiàn)了除卻墨眉之外另外的劍痕，一道十分詭異，太子府的卷宗中，并未收錄，而另一道，則是，越王八劍，真剛?！?p> “你是說其中還有破曉的影子？”
“是，或許是陰陽家與破曉聯(lián)手迫害了巨子，破曉此等狼子野心的組織，殿下，不可不防??！”
甲士頗為憤慨道。
姬丹瞥了一眼其憤憤不平的樣子，卻是不以為意，他知之甚詳，破曉與陰陽家的關(guān)系，若是能夠聯(lián)手，他寧愿相信趙政這無知小兒能回心轉(zhuǎn)意。
以那人之行事，自十余年前起，早已與陰陽家是不死不休的糾葛。
姬丹搖搖頭，指望這群莽夫，還是有些糊涂。
“殿下，可否開棺？”
就在姬丹神思飄遠之際，小小的墳堆已不見了蹤影。
姬丹凝了凝神，一時間，感到了久違的恐懼。
沉默了許久，眼中的光芒明滅不定。
看著甲士手中泛著寒光的鋒芒，
最終他揮了揮手，屏退了眾人。
他要親自開棺，若真的是老師，或能稍感安慰吧。
墨色的氣勁包裹著姬丹的雙指，他微微俯下身子，沿著紅色棺木的邊緣，刺入，劃開。
木屑飛揚間，刺耳的摩擦聲令其不禁眉頭深皺。
一束束微弱的光芒，順著縫隙，漸漸的透進了另一個世界。
姬丹嗅到淡淡的尸臭，然后他看到了熟悉的黑色。
他的心在往下沉。
或許，上天從未善待過他。
終于，姬丹的目光移到一襲黑袍下的左手。
六指黑俠的真面目，就算是他也未曾見過，可天下間，辨別其人的方法從不是面容。
姬丹的瞳孔收縮著，臉色慘然，沒有懸念后，他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心情來面對。
他自幼孤苦，生在無情的王家，母妃早逝，只余一個涼薄的父王。
自記事起，他便從未感受過何謂天倫。
巍峨燕王宮，無絲縷暖意。
燕地之寒，對他而言不及人心冷漠半分。
往后，更是連故國的雪景，他都許久不曾見到。
十年質(zhì)子，他掙扎求生，可紛紛擾擾之亂世，又哪有禮教可言？
燕趙修好，兩國兄弟之邦？
于他而言，狗屁不如。
若不是墨家，若不是老師，煌煌然如邯鄲，誰會記得一個橫死于街頭的他國質(zhì)子？
教化之恩，舐犢之情，于他而言，老師，比所謂的萬乘之尊，所謂的一國君父，更懂他，也更憐惜他。
年幼時，他不止一次暢想過，若他只是墨家的一個小小墨者，或許，他的人生……
他甚至愿稱老師為亞父，只是得到的回應(yīng)，永遠只會是拒絕與呵斥。
可老師哪里知道，于他心中，較之記憶中逐漸模糊的父王，六指黑俠，墨家巨子，又何嘗不是其遠勝百倍。
他便是姬丹心中唯一的親情所系。
只是，如今，哪怕是唯一，也離他遠去了。
“老師，丹，帶您回家?！?p> ……
韓境，新鄭。
與一臉干笑得韓非打了一個照面之后，方塵便面無表情的讓紅蓮把她的九哥哥帶走了。
敢這般試探于他，韓非的膽子倒是大的很。
小言狐疑的看著方塵許久，隨著肚子不合時宜的響起來，也是掩面離去了。
哪怕是日后的女管仲，現(xiàn)在不過還是孩子呢。
……
是夜，
星光暗淡，皓月高且遠，逐漸西移。
時辰已是不早。
明明已是大局已定，可方塵卻怎么也睡不著。
他只是一個普通人，不論前世今生，哪怕憑借先知與十年的積累，一步步走到這般地步。
表面的平靜下，誰也不懂得他的忐忑與不安。
只有他知道，他面對的是多么驚才絕艷的一群人，往后兩千載的滄海桑田，絲毫不能阻止其星辰般耀眼的光芒。
數(shù)月來，他見證著流沙化腐朽為神奇的翻云之手，以小小的紫蘭軒對抗籠罩整個韓國天空的夜幕。
若沒有他，他們還會做的更好。
而嬴政，他從沒有放松過對其的調(diào)查，從夾縫求存的質(zhì)子，至如今七國權(quán)勢最盛的秦王，方塵知道，得到蒙，王等軍中貴族支持的嬴政，離真正掌權(quán)，只差一個時機。
真是一個天生的皇帝呢。
而他，鬼谷子老頭對他的評價不過是一介武夫，鬼谷五年來，縱橫經(jīng)典擺在他的眼前，真當(dāng)他沒有努力過嗎？
權(quán)謀，韜略屬實不是他之所長，所行至今，靠的從來都是以勢壓人。
而就是這樣的他，便要拉開一個時代的大幕嗎？
方塵不愿，也不想承認(rèn)，內(nèi)心深處的惶恐。
因為事到如今，他早已不是一個人，他的身后，退無可退。
正當(dāng)煩悶當(dāng)頭，想一暈了之時，一個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
“劍主，你睡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