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公主淡淡道:“爹爹,您就不要明知故問了。”說完略一斂裾,轉身而去。
今上則道:“你別急著走,話還沒說清明。把話說明白,咱們一同走?!?p> 太康公主又道:“女兒要去永安宮,您又不去永安宮,怎么一同走?好,我再同您說件事,前天去郊外賞春,我好像看到了舅舅?!?p> 今上追問:“你哪位舅舅?”
太康公主答道:“當然是熙寧二十一年上元節(jié)母親帶我出宮去見的那位舅舅。”
此時鼓樂聲忽然升高,想是雙妃已經從右順門附近返回,預備去拜謁先祖,永安宮內的廷筵也將開。今上道:“走吧,爹爹回懋德殿,你去永安宮,咱們邊走邊說?!闭f完父女二人相攜離開了小樓。
沈和靖在樓上悄悄打開一線窗子,見今上父女二人身邊并無侍從??粗嗽叫性竭h,沈和靖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她跌坐下來,只覺得渾身力氣都被抽干,衣中的主腰早已濕透。早聞今上疼惜太康公主,沒想到疼惜至此。困擾自己的婚事雖然作罷,然今上與太康公主的對話卻因得自己陷入另一個迷局。先皇后身上究竟還藏著多少秘密,自己的父親難道知道先皇后之事的始末?先皇后真正的忌辰難道不在明日?沈和靖一面亂想,一面勉強整裝下樓另擇一路返回永安宮。
方慧妃與何淑嬪此時往奉先、奉慈二殿拜謁歷代先帝與歷代皇后,陸續(xù)有命婦從右順門返回永安宮。沈和靖才走到永安宮之側,忽然有人輕輕拍了一把她的肩。沈和靖方才被嚇怕了,險些叫出聲來。這時一只涂滿鮮紅蔻丹的手捂住了沈和靖的口,沈和靖一回頭,卻見對方正是一身華服的太康公主。
太康公主戴九翟冠,冠身覆以黑紗,上有翠頂云一座,飾以珠九顆、珠翠云十一片。冠底綴金珠寶鈿花,冠頂插金鳳一對,金鳳口銜兩串長珠結,發(fā)間另有一對金簪。她外著真紅直領對襟大衫,衫上有兩條青色織金云霞鳳紋霞帔,前有钑鳳紋金墜。腰間有大帶、玉革帶、玉花采結綬和玉佩,行動之間環(huán)佩作響。這一身衣飾華貴至極,穿在身上卻使人行動不便,分外累贅。太康公主以手扶冠,輕聲道:“和靖,跟我來?!?p> 沈和靖心道雙妃拜謁奉先奉慈二殿后應該還于中宮,由今上與中宮內殿升座,女史引導雙妃行禮向帝后行禮,禮畢還宮,才算禮成。不過中宮之位久懸不決,今上今日似乎無意露面,雙妃拜謁先祖后就算禮成。屆時永安、咸寧二宮將齊開廷筵相賀,內命婦會向方慧妃行四拜禮。沈和靖思索了片刻,覺得自己沒有封誥,留不留在永安宮行禮都無妨,于是隨著太康公主步入永安宮西側的宮室。
太康公主一手扶冠,一手攜著沈和靖走到僻靜之地。因見四周無人,太康公主道:“和靖,你近來自己多小心些。有些人眼見著你得勢紛紛捧著你,可若轉頭瞧見了不利于你之事,接著便會給你下絆子。我這么說,你可明白?”
沈和靖并不多問,只道:“和靖明白了,多謝公主?!?p> 太康公主對沈和靖的回答頗為滿意,遂又問:“你母親怎么沒來?”
嘉國公沈江東的夫人長居京外,不常進宮,對今上身邊的副室一直禮敬而疏離,更兼當年其與先皇后過從甚密,今上身邊眾人對沈江東夫人的態(tài)度也頗為古怪。不過太康公主與沈江東的夫人私交極好,沈夫人回京時,沈和靖總是瞧見太康公主親自過府遣退侍從與沈夫人私語。因為這個緣故,沈和靖和太康公主還算熟識。沈和靖道:“我母親原說近幾日回京來的,不知為何還沒至京?!?p> 太康公主道:“你母親如今愈發(fā)不愛回京里來了,我一直好奇得緊,也不知你母親那里有什么好?幾時得了機會,我也想去你母親那里瞧瞧。”
今上冊妃,今日諸親郡王妃命婦等紛紛入宮,唯獨沈夫人不來,確實十分無禮。沈和靖還沒來得及開口,太康公主又道:“好了,我要走了,你快回永安宮去吧。等你母親回來,記得知會我一聲?!?p> 沈和靖心知太康公主對今上身側的副室不過爾爾,還是問了一句:“公主去哪兒?不去永安宮行禮?”
太康公主忽然一笑,不像是年近而立的公主,反而像是促狹的頑童,“我才不去呢。我要回府去了,你快過去吧?!?p> 沈和靖今日算是徹底見識了太康公主的驕縱,于是默默點了點頭,斂衽行禮,獨自一人回了永安宮。待她回到永安宮,眾人參拜已畢,宮室之間樂聲夾雜著歡笑聲,一片喧擾。沈和靖小心翼翼避開人群,想找一處僻靜之地理理思緒,誰知宜春郡主從人群中一眼瞧見了沈和靖,走來道:“方才親郡王妃等都在此給方慧妃娘娘行四拜禮,你為什么不在?”
沈和靖淡淡道:“我不配。”
宜春郡主唯恐自己聽岔了,“你說什么?”
沈和靖笑道:“不是您說我并無封誥,不配來此么?怎么,才這么一會兒功夫就把自己說過的話全都忘了?”
宜春郡主咬牙道:“你還沒回答我——你昨天回府途中支開了建安妹妹的侍女,悄悄見了什么人?”
“人伢子,”沈和靖道,“我最近手頭有些緊,瞧著清嘉身邊的小鬟不錯,應該能賣個好價錢。若能賣個好價錢,我也好多些花差?!闭f完徑自走開。
宜春郡主一時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立在原地出神,半晌忽然道:“沈和靖,你戲耍我——”沈和靖早已不知往哪里去了。宜春郡主忽然心生一計,口中喃喃道:“走著瞧……”
沈和靖走進永安宮后面的小園,南平郡王也穿著真紅禮衣,頭戴翠冠、插挑牌走來問道:“沈姊姊,你看見我母親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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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輩分南平比大家都低一輩,稱呼起來有一丟丟別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