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四個人中,后三個都早已是鼎鼎大名無人不知,唯獨那史淵是才剛剛莫名其妙的出了名。有人將他和另外三個人并在一起,世人便大都會覺得,至少也不會差的太離譜。而更重要的,傳的人多了,聽的人也就多了。而聽的多了,便就真像那么回事了?!?p> “真是戲子入洞房,唱的好聽不見脫。浪得虛名!我到真想瞧瞧,等沈二小姐知道了真相,她會作何感想?”
“連青冥教也拿史淵沒法子,也說不定他有些真本事的?!?p> “說不定那青冥教也是收了銀子,才故意替他造勢。他要是有真本事,還需要花錢請人去拍自己馬屁嗎?”
“本事到底有沒有,這我也不知道。不過這人的銀子……咂咂砸,可是真的多??!光是為了散布那四句話,就已花去了幾千萬兩銀子。因此短短幾個月,史淵二字幾乎人盡皆知。如果他當(dāng)真還請得動青冥教為他造勢,那豈不是還要花掉更多?!”
這時,燕常佑剛吃了飯,大夫都還沒來,卻已聽見外面腳步聲“噼里啪啦”響個不停,轉(zhuǎn)眼間數(shù)隊官兵從已把客棧圍了起來。
燕常佑眼看客棧被官兵團團圍住,已然無路可走,只好提了腰刀從房間里出來,帶著賭一賭運氣的想法,宏聲說道:“我乃六扇門都頭燕常佑,奉旨緝拿惡匪途徑此地,不知你們此般何為?”
這時一個校官撥開士兵走將出來,大刺刺喝道:“少廢話,我們拿的就是你,還不快束手就擒!”
人往往到了無路可走之時,心中難免總會生出些僥幸的想法,即便燕常佑也不能例外。燕常佑此時尚且不知家中情況,更不知老母和妻子安危如何,不禁心中暗想:“這胡黨的罪名或許不至于連累家人,可自己此時若與官兵廝殺,定會坐實了謀逆的罪名,如此可是必定會連累家人?!?p> 他想到此處,是以也不猶豫,當(dāng)即擲刀于地束手待擒。
縣衙里的大牢遠(yuǎn)比六扇門的污濁許多,黑暗就好像濃的化不開的墨汁,就算從狹小的窗戶里射進(jìn)來一縷可貴的陽光,卻也被黑暗緊緊包圍,像是濃墨中漂著的一根白發(fā),顯得徒勞無用反而多余。
陰冷的空氣中滿是一種腐爛的惡臭,就算是已從惡心欲嘔漸漸變?yōu)榱?xí)慣,但只要人身在其中就只能渾渾噩噩,絕不可能清醒。
四個衙役押著燕常佑走在漆黑的甬道里,手中各自拿著一截短棒,只要燕常佑開口說話,哪怕只是咳嗽一聲也要被那短棒揍上幾下。
接著,燕常佑一直被送到了甬道的盡頭,這才轉(zhuǎn)進(jìn)一間連窗戶都沒有的牢房里。
燕常佑對牢房太過熟悉,簡直就像自己家的后院。他在六扇門里日日都要進(jìn)出牢房,只不過今日略有不同。他在黑暗中極目掃視一圈,只見牢房的拐角處蹲著幾個披頭散發(fā)的囚犯,一個個瞧不見臉孔,只有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盯著他。
若是普通人第一次進(jìn)牢房,見了這些血紅的眼睛盯著自己,難免要膽顫一番,可燕常佑卻全不在乎。他此時心中絕望無助,更是擔(dān)心惦念家中妻母,一時間忍不住皺眉嘆氣,悲愴之感席卷而來。
“小伙子,你犯了什么事?”忽然一個嘶啞蒼老的聲調(diào)問道。
燕常佑的眼睛還沒有完全適應(yīng)這份黑暗,只能隱約的看見那個說話的犯人消瘦佝僂的身影。繼而燕常佑無奈苦嘆一聲,頹然跌坐在地上。他微微張了張嘴,卻終于騰不出多余的心力去搭理無關(guān)緊要的人。
那嘶啞蒼老的聲音沉默了,但并未沉默太久,像是倔強的自言自語,即便沒有人聽,他也必須說完。
“小伙子,我有個女兒……她是個瞎子,還生著重病……她看不見,也去不了別的地方,應(yīng)該還在城西老酒巷子里的左手第二座院子里?!闭f到這里,那嘶啞的聲音嘆了口氣才接著說,“當(dāng)初我想偷只雞給她補身子,沒想到被主人家抓了。你要是出去的比我早,就到那里去看看……”說到這里,那嘶啞的聲音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這沉默在黑暗中透著一縷體無完膚的絕望。許久之后,那聲音才恍然從噩夢中醒來,最后說,“……要是她死了,就幫我把她埋了!”
燕常佑依舊沒有說話。
“我已經(jīng)在這里關(guān)了三年了,只怕到死也未必能出得去?!蹦撬粏∩n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燕常佑這時才心不在焉的問道:“就只因此事?”
“那捕快說十兩銀子就放我走,可我一兩銀子也拿不出來,到今天已經(jīng)被關(guān)在這里整整三年兩個月零六天了?!?p> 燕常佑又沉默了,身子直直跌躺了下去,眼睛直勾勾盯著一片漆黑。他心里知道,老頭所言未必是假。因為只有牢房里關(guān)了犯人,才能名正言順的開支各種資費。比如朝廷明文規(guī)定,囚犯日給米一升,冬設(shè)暖匣,夏置涼漿,議定疾病須給醫(yī)藥等等。是以關(guān)的犯人越多,自然可以積少成多。
漆黑中也不知過了多久,更分不清時辰。燕常佑只覺得時間流逝,焦急、無奈、折磨。有時他希望時間慢一點,或許他還有機會出去,趕去應(yīng)天府救出妻母。有時他又希望時間快一點,將死而未死之前時時刻刻都讓人覺得折磨。
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過了十天左右,雖然漆黑的地牢中難以分得清楚時間,但每日的兩餐牢飯卻是固定的時間送來,燕常佑也只能借此判斷時日。其間他被提審過兩次,第一次是問喬近益和張峰的事,第二次是問《郁離子》的下落,卻并未提起胡黨一說。
燕常佑在牢房里很少說話,而奇怪的是別人好似只喜歡找燕常佑說話。也許是那些人在一起關(guān)了太久,彼此早已無話可說。若不是因為燕常佑天生的健碩魁梧,只怕他如此不愛搭理別人,定然要吃些苦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