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低賤
“禹州城啊,是個難得的好地方。旱災,水災,數(shù)百年來,比周圍的地方,少得多啊......”
“可是,為什么禹州城很少有旱災和水災呢?”
“是神,在庇佑我們?!?p> ——
黑暗中,白錦指尖亮起一點光芒。
粗糙的石壁就在眼前,由于此地水源早已干涸,沒有了水的支撐,石壁上甚至都是干巴巴毫無生機的青苔。
忽然,白錦的腳邊有什么東西絆住了她的腳步。
她垂眸看去,是一件破舊的衣裳。
是一件青色的衣裳,看模樣,是女子的裙裳,布料不算好,也不算差,就是一般百姓會用的家里織出的布料。這衣裳雖然已經(jīng)破得不成樣子,但是僅僅這樣看去,也可以發(fā)覺它的做工細致,想必做衣裳的女子,定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
然而白錦卻皺起眉來。
在這樣的枯井下,出現(xiàn)一件女子的衣裳,這意味著什么?
白錦蹲下身子,拿起那件衣裳。
失去了指尖的光芒,枯井之內再次陷入黑暗。
白錦騰出一只手,試圖再次用靈力照亮這一方天地。
然而嘗試多次,靈力卻宛若死水,不僅沒有聽從指引,反而死死地限制在體內。
少女柔弱的哭聲在井內響起,伴隨著一聲聲的歉意。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的錯,這都是我的錯......”
白錦站起身,手指在周邊拂過,除了灰塵,什么都沒有觸到。
但是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幻覺。在這枯井之內,有少女的聲音,歌聲也好,歉意也罷,都是她在表達什么。
“是誰?”白錦低聲喃喃。
“不行,不能那么做,你不可以——”
她語氣多了些躁意,伴隨著掙扎的輕哼。
時間一點點流動,白錦卻只能聽著這聲音,一無所獲。
她手中仍是那一件破舊的裙裳。
在一片黑暗之中,白錦嗅到了一絲奇異的香味。
是干燥的花香。
很快,另一股香味糅進其中,香味變得刺鼻又強烈。
“不是我......”少女慌張的聲音還在耳畔。
白錦抿唇,用力撕開了那件青衣,破碎的布料散落在地上,化作點點熒光。
熒光匯聚,化作一把紙傘,在光芒中緩緩撐開,跪坐在地上的青衣少女,滿臉淚水,在紙傘下不斷掙扎。
沒有猜錯。只有到井下才能看到的衣裳,是聚魂的物件。
少女在白錦的目光中,抬起頭。
一張相當漂亮的臉,只是臉頰上有一道道丑陋的傷疤。有火焰灼燒留下的,有鞭撻留下的,有指甲掐入留下的,還有利器劃傷的......
白錦一時竟是說不出話來。
少女哀求道:“我期盼了三百年,求求你,求求你幫幫我?!?p> 白錦低下身子,聲音恢復平靜:“萬事萬物,但凡有所相求,都會有各自的代價。你能付出什么代價?”
“我......”
“你已經(jīng)是這天地的一部分,是靈,可以調動這禹州城的自然之力。但是唯獨沒有辦法干涉人間?!?p> 白錦眼神清明。
女子淚水再次涌出,一雙楚楚動人的眼睛尤其出彩:“我知道?!?p> “那,你想我怎么幫你?代價,或許是消失。”
靈,是天地的一部分,一旦出現(xiàn),就無法再干涉六界。
如果違反,那么,除了消失,別無選擇。他們會被天道遺棄,誰也不知道,被遺棄的靈會何去何從。
“我......我想殺掉我自己?!?p> 少女柔弱的神情,忽然堅定起來。
那雙眼,匯聚了星子。
——
次日天明,琴姑娘如同往日一般在朧月軒內為前來賞用茶點的尊貴客人彈奏樂曲。
李玄安提起筆,吸足了墨水,落筆在紙上。
“李齊嘉,禹州大雨不斷,我一到雨天就腿疼,京城一時半會是去不了了,思索再三,還是要會一聲?!?p> 褚一皺起眉:“世子,我可沒記得您有這毛病,這么騙五殿下,萬一五殿下真的找您有急事,到時候尋仇過來可怎么辦?要不然還是算了?!?p> 李玄安微微一笑:“我這幾日倒是想通了,李齊嘉這小子從小到大找我就沒有好事。這次這么緊張讓我過去,我過去了,一準被算計。不過他也有一點好,人還算不錯,念著往日情分,他應該不至于把我逼上死路。”
待到墨跡干透,李玄安把信疊好,從一邊拿過一個精致的木盒,信被放在木盒中,上了鎖。
褚一沒有辦法,只能把這封算不得信的信,托人帶去京城。
這個空檔,李玄安從懷中拿出一本薄薄的書冊。
這本冊子里,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寫滿了禹州城幾百年來的大事。
從父母官的變更,到當?shù)赜泄骷奕?,條理清晰,字字精辟。
李玄安的目光,停留在了某一頁。
“天啟九年,妖女降世,大水。......意合力誅之,妖女自知無法茍活,自盡于城外一枯井。于是大水褪去,百姓安寧,再無水患。”
李玄安嗤笑一聲。
他從極北之地那種荒蕪到極點的地方過來,什么亂七八糟的事情沒有見過?發(fā)大水就是發(fā)大水,治好了就是治好了,何必要說些現(xiàn)在小孩子都不想相信的靈異故事來混人耳目?
李玄安繼續(xù)往后翻,后面一次水患都未提及,旱災也只有寥寥幾次。
雖然知道旱災和水災是害人的事情,但是李玄安還是覺得有些不對。
來來回回又大致翻了一遍,李玄安仍舊沒有看到有關水患的事。
或者說,在“妖女”一說翻過去之后,禹州城就再也沒有關于水患的紀錄。最近一次旱災,也還是十年前,動靜不小,不過在那次旱災死去的,基本都是女子。
對于這一天災,記錄者也不過幾筆帶過,對于那些死去的女子,提了一嘴便略去了。
禹州城重男的風氣,比起京城,比起極北,都要重許多。李玄安心里清楚,那日來禹州,街上的女子都低著頭,面上帶著厚厚的面紗,身上的衣裳恨不得裹上幾十層,裹得像個粽子。
這都是為了“夫君”和“女子名聲”。
李玄安的目光,漸漸黯淡。
他合上冊子,藏進懷中。
或許,娘親并沒有錯。女子在這個世上,著實是低賤一些。
能做一個男人,已是幸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