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牧云的叫嚷,應長生面色一僵,他此時右手拍上了牧云的肩膀,但空閑的左手之中,卻用二指在自己小腹一側捻住了一柄漆黑的劍。
少年在自己移動到背后的同時,便抽出黑劍反指向了他的背后。
牧云在觀察這二人的時候便有做好被發(fā)現(xiàn)的準備,但奈何道士的動作實在太快,他已經(jīng)預先反應劍指身后,卻仍然被后者化解并制服。
應長生在他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嘆道:“好恐怖的反應能力,你也是修道之人,只是能力尚弱,若是以后成長起來,說不定會成為一方人物?!?p> 聽著他話語中的威脅,牧云再次問出了那個無奈的問題:“我和你有仇嗎?”
應長生搖了搖頭,在牧云看不見的背后咧嘴一笑,說道:“我是個無良的道士,所以遵守的不是道法,而是強者為尊,既然我要逃跑,就得利用比我孱弱的你——哪怕是你的性命。”
牧云低頭淡漠說道:“山河城內(nèi)殺人犯法?!?p> 他明白,即便是修行者,肉體依然弱小,還是會懼怕凡人積聚起來的力量。
“抬起你的頭仔細看看?!睉L生伸手拂過一位路人的面龐,后者毫無反應,他笑著說道:“這哪里還是山河城中?”
說話間,悟心走近了二人,他看著應長生,沉默不語。
應長生沉聲說道:“放我走,便是救這個孩子一命?!?p> 悟心看著道士的眼睛,平靜說道:“即便今日放你走,明日我也還是會前來尋你?!?p> “那明日我照樣用這個方法。”應長生聳肩笑道:“你們佛家不是講究普度眾生嗎?你看看這個孩子,他這樣子若是因你不放我而死,算是極樂嗎?”
悟心被應長生問得有些迷惘,于是他嘆息一聲說道:“那我只好每日跟著你,待到我雷音寺長輩高僧來山河城再定奪?!?p> 應長生緊接著說道:“你若是敢這幾日形影不離,我一樣殺了他?!?p> 說話間,牧云原本緊握在手中的黑劍不知何時被應長生拿在了手中,翻手用劍刃抵住了他的脖子。
牧云從始至終沒有看對面那個僧人一眼,他并不奢求對方去因為一些大仁大德而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除非那人真的將眾生視若平等;但可惜的是牧云不會去相信一個帶有“除非”字眼只是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他更需要依靠自己。
于是他試圖去用腳踢一旁的路人。
應長生一皺眉,手掌在他肩上再次一拍,牧云便覺得全身忽然失去了知覺,卻依然僵硬在那里無法行動。
但他心里明白了,這里并非是另一個空間,只是將他們的氣息隔絕,從而讓旁人無法察覺而已,若是真的碰到了,那自然就被發(fā)現(xiàn)了。
看著掙扎的牧云,悟心眉頭也皺在一起,他沒有想到應長生會用這種險惡的方法來逼迫自己停手,當然也沒有想到這座城里竟然會有年齡這么小的修行者出現(xiàn)。
沉默很久后,悟心決然地向前一步。
應長生手上微微用力,劍刃有些嵌進了牧云的皮肉,讓他有些疼痛。
悟心再次向前,他在賭面前這個來自天下三道觀之一的天才道士不敢殺害一個無辜的少年,于是他繼續(xù)向前。
但應長生不是在賭,當他來到牧云身后時,他就下定決心要殺了這個少年,因為他熟知悟心的心性——不見黃河不死心。
那條黃河便是少年脖頸中的鮮血。
牧云感受到了應長生的決然殺意,明白過來若是僧人繼續(xù)向前,道士必然會殺了自己,但他此時又無法開口說話,幾番思索后,絕望的冷汗從額頭上滲了出來。
悟心也同樣感覺到了應長生的決然,他微微猶豫。
看到他的猶豫,應長生心里有些放松下來,心想這人應該不是雷音寺里的那些死磚頭,于是輕撫在牧云肩上的手掌不由得松了些。
這個間隙,被牧云準確地捕捉到了。
就在這時,牧云不知從何處生出了一股力量,一聲怒吼憑借此力量直接沖來了應長生那只手掌,然后瞬間低下頭一腿掃了過去,身形卻在之后迅速后退。
應長生反應也是極快,差分毫避開了那一記掃腿之后身形再度化為青煙,一伸手直直抓向牧云。
牧云此刻正后退,根本沒有余力去躲避這一抓,只好盡全力往后倒去,利用慣性加速,雖然基本不可能躲避,但總歸比什么都不做好。
事實上,他利用后仰躲避確實沒有讓應長生在第一時間抓住他,這也導致了這一次突發(fā)情況的時間已經(jīng)延長到悟心可以反應過來了。
然而當悟心反應過來并且打算沖出去營救時,另一道灰色身影從斜刺里沖出,只是眨眼間便來到了應長生與牧云之間,搶在了悟心之前。
于是悟心停下腳步,定睛觀瞧。
是一個身披灰袍看不出貌相的人。
他從灰袍里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溫柔地架開了應長生抓來的手掌,隨后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另一只手只往應長生身側輕輕一拂,他搶過牧云的黑劍便再度來到了灰袍人手中。
那人沒有做多余的事,轉身,將手抵在牧云身后,然后帶著少年消失不見。
這一系列事的發(fā)生,或許連三秒鐘都不到。
應長生保持著姿勢有些呆滯,他咽了口口水,轉頭對悟心干笑著說道:“看吧,山河城是個危險的地方,而且我極度懷疑,整個大永的每一座城,都是這般危險?!?p> 悟心不語,凝望著牧云與灰袍人消失的地方,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緊接著他抬起頭,應長生看到這一幕,心里一緊,他自知逃不過悟心的眾生意,皺著眉說道:“你還敢?”
悟心笑道:“問心無愧,如何不敢?”
應長生有些啞然。
就在這時,一道聲音從一旁小巷中傳來,似乎是邊拍手邊說著:“哈哈,好一個問心無愧,悟心小僧,你可問過這座城,允許你在此間奔走了嗎?”
“什么人?!”
悟心大驚失色,他根本沒有察覺到此人,而且這里是他與應長生所隔絕出來的一方氣息天地,雖說不可能是開辟另一個世界,但也已經(jīng)隔絕了一切自身與外物氣息上的聯(lián)系。
可如今另有一人在與他說話,叫他怎能不驚?
一個書生從陰暗的巷子里走向燈光明媚的街道。
他拿著一本簿冊隨意翻著,腰間卻挎著一個有些破損的酒壺,臉龐清秀卻有些蒼白,平靜地注視著街道間的二人。
應長生原本已經(jīng)平復些許的心情,此時再一次緊張起來,但是他此時并沒有發(fā)言權,因為這件事并不是他能夠左右的。
于是悟心開口說道:“我所抓的人有罪,抓有罪者理所當然,這座城自然也同意?!?p> 書生蕭明河臉色一沉說道:“大永有大永的法律,豈是你一介小僧說有罪便有罪的?即使他在外有罪,他在此地,也需要以大永法律來制裁,而并非是遠在天邊的雷音寺!”
聽到書生竟然連自己來自雷音寺都知曉,悟心更是緊張,吟誦法號后合十雙掌問道:“閣下究竟何人?”
“我是何人?”蕭明河哈哈一笑。
緊接著他合上書,臉色變得淡漠,“塵間人。”
平凡的三字一出,卻在那二人耳中猶如平地驚雷,令他們神情迅速變得極其蒼白。
因為他們來自天下屈指可數(shù)的修行宗門,一個是三觀之一,另一個也是佛宗雷音寺,地位顯赫,所以自然聽說過修行界里的傳說。
修行界有一組織,踏遍天下,其中卻僅僅只有十數(shù)人,內(nèi)域之中沒有任何地方可以攔住他們的腳步,也沒有任何修行宗門或是塵間大國能夠與其中任何一人做對手。
組織名叫塵間人。
沒有對手,其一因為有些成員極其神秘,根本不在世間出現(xiàn),其二便是在世間行走的塵間人們,實力都高深莫測,無人能及。
不出世則無人可知,出世則無人能敵,這便是塵間人。
那么二人面前自稱塵間人的書生,既然選擇了自報家門,也就是證明了自己正在天地間行走,當然,無人能敵。
蕭明河蒼白臉頰上映出酒窩,嘴角微微上揚出詭異的弧度。
應長生與悟心對視一眼,他們沒有見過塵間人,所以不知對方行事風格,但先退總歸不是壞事。
于是二人下一瞬間便朝著兩個相反方向消失而去。
“一個稱謂便嚇得逃跑,現(xiàn)在的人吶……”蕭明河搖了搖頭,低頭邊看書邊朝著玉佩店走去。
“什么玩意兒……”
“不過那個灰袍人倒還有些門道?!笔捗骱幼哉Z著,臉色依舊平靜,只是眼神浮現(xiàn)出一抹異樣的期待,“似乎是神州國來的人。”
……
……
一處陰暗的胡同中,借著月光,牧云卻依舊看不清那人灰袍下的臉,但通過一些特殊的氣味他可以確認,這個人便是他中午在小吃攤遇上的那位俠客。
于是他略微放心,笑著說道:“多謝救命,你也不摘下袍子讓我看看面貌?這樣日后好報答你……”
沒等他說完,灰袍人將手中的黑劍丟了過去,牧云慌忙接住。
“報答我?”灰袍人似乎笑了一下,然后輕輕咳嗽一聲,將聲音變得渾厚低沉了些,說道:“我這次出手是還你教我吃核桃的人情,從此再無瓜葛,兩不相欠,我心里也無愧?!?p> 聽得此話,牧云一愣,不知該如何作答。
灰袍人見這四周已是安全,看來不再需要警惕,便轉身,“我這就走?!?p> 說話間已是邁步走去。
“等等!”牧云忽然有些不甘,出聲喊道。
但他不知為何不甘,有可能是自己被小覷了?亦或是其他什么,總之他對于這種看似很帥的不求回報的恩情感覺很不舒服。
灰袍人聽到了他的叫喊,或許也有些驚訝,在某一刻回頭看向少年。
就在這一刻,黑色的夜里有風乍起,那是初春的風,毫無凜冽尖銳,只是將陰暗的胡同像黑夜般溫柔地包裹了起來。
灰色的袍子只無力掙扎了一下,便從那人頭上掀起,而從中涌出的是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fā)。
這回月光終于照在此人臉上,讓少年看得清清楚楚,灰袍下竟是一個年齡不大的美麗少女,面容清秀猶如三月的桃花。
他對她印象深刻,因為在清和湖畔的桃花下便見到過這般美麗的容顏。
驚訝了很久,他吐出一口氣,仿佛是心中的沉悶,此時盡數(shù)被他釋放。
牧云不知為何有些高興,他笑著說道:“來回遇見了幾次,都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所以,你叫什么?”
少女一怔,有些慌亂地扯了扯腦袋后的衣帽,焦急得有些可愛。
她滿是驚異的大眼睛映著月色盯著牧云,隨后猶豫著說道:“我在很多地方走過……無論是穿著正常衣裳還是灰袍遮臉,從來沒有人好奇過我的來歷,更沒有人問過我的名字?!?p> 聽后,牧云看著她的眼睛認真說道:“我很好奇?!?p> 少女臉紅了,“你沒道理好奇。”
“謝謝你的救命之恩?!蹦猎茍猿种?p> “我不都說了……”少女低頭看著鞋尖,看了很久,最后一跺腳說道:“陶夭。”
他暗自記下了少女的名字,然后回了一句,“牧云?!?p> 兩人之間有些沉默。
牧云側頭想著,當時在桃花樹下他很慌張,不敢與她說很多的話。
但現(xiàn)在牧云看到了少女月光下那張略顯慌張的臉頰,不由得笑出聲來。
陶夭抬起頭看著牧云,也不再隱藏自己的面貌和聲音,瞪了一眼少年,用清脆的嗓音質(zhì)問道:“笑什么笑?”
牧云走上前看著她的眼睛,“第一次見時我還以為你是個遙不可及的仙女,沒想到。”
“沒想到什么?”陶夭不依不饒。
牧云打量了一番,笑道:“沒想到是個可愛的女孩子?!?p> 陶夭俏臉一紅,張開嘴想要說什么,回過神來后臉頰又紅了些,跺了跺腳,迅速轉身消失在了不遠處的陰暗之中,獨留牧云一人無奈又有些可惜地嘆了口氣。
腳步聲響起,書生走到牧云身后。
牧云驚奇問道:“你怎么來了?”
蕭明河笑著說道:“我一直都在?!?p> 他看了一眼胡同盡頭的黑暗,又看著牧云,意味莫名地說道:“嘖嘖,那小道士算得還是有點準的?!?p> 他緊接著似是說給牧云聽一般地自言自語說道:“水碗,桃夭嗎……”
牧云一怔,“陶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