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漸漸醒轉(zhuǎn),睜開了眼。
他剛剛因為眼界的變化而想到了的問題,自然不能輕易放過,于是直截了當(dāng)?shù)貙μK夜兒問道:“我知道神識似乎是在識海中被塑造的,那識海又是什么?”
聽到牧云的聲音,蘇夜兒抬起頭,看著他說道:“你可能對神識有些錯誤的理解?!?p> 牧云說道:“請賜教?!?p> 蘇夜兒繼續(xù)說道:“神識并不是一個單獨的事物,它是一種力量——如同靈氣一般,不過你可以將之理解為念力或者精神力,這種力量統(tǒng)稱為神識。所以它不是被塑造,而是原本就存在于你識海中,只不過要經(jīng)受鍛煉來提升的。而擁有并操控神識的,是存在于你識海中的元神,也可以叫做你精神的映射,一種化形。
“當(dāng)然,當(dāng)你突破初窺,達(dá)到化虛境之后,元神便會具體在識海中成型,也可以以一種虛幻的方式離體,從而擴(kuò)大神識使用范圍。回到你方才的問題,識海,便是儲存神識的地方,你所用元神的視角看見的那片海洋,不論是水波還是泡沫,都是神識在識海中的一種積累的狀態(tài)。”
還好此時微風(fēng)吹過草原,幫助牧云冷卻了一下腦子,不然他會接受不了這種錯誤了許久的認(rèn)知被改正的感覺。
拍了拍有些蒼白的臉頰,牧云對蘇夜兒真誠道謝后,便再度進(jìn)入了元神狀態(tài)——他總算是知道了那種特殊狀態(tài)的稱呼。
隨著眼前景色一變,潔白的熒光再度布滿了世界,牧云這才開始認(rèn)真地思考起來下一步究竟該落在何處。
既然聽懂了這片天地,接下來就應(yīng)該讓天地來聽聽他的聲音了。
牧云很認(rèn)真地考慮過,就如同蘇夜兒先前比喻的一樣,讓孩童聽懂你所說的話語意義的最好方法是什么?
自然是講故事。
可是給孩童講故事自然簡單,又如何給天地講故事?
這便是牧云一直以來在思考的事情,他在看到天地間的靈氣時,在聽到了蘇夜兒那種奇妙又生動的比喻后,便一直想要去嘗試了。
隨著眼前草木漸漸泛出光芒,天地間有星光自無數(shù)角落閃爍而出,牧云開始自主地與識海中那道極其縹緲的元神交融。
接著開始控制識海中的神識,如同絲綢緞帶一般揮灑而出,與外界的萬物接觸。
他用神識聽聞天地,感知其中蘊(yùn)含的靈氣,極其努力地去將神識塑造成各種狀態(tài),企圖通過這種方式去溝通天地,過了很久,卻無法與它們產(chǎn)生共鳴,牧云閉著眼微微皺眉,有些迷茫有些不解。
“朋友,你究竟要聽些什么故事啊……”
牧云感慨,心中卻沒有一絲放松,反而因為眉心的疲累而更加的堅毅甚至狠厲。
他開始通過自己的方式,不斷地跟天地講故事。
神識散發(fā)得斷續(xù)曲折,那是宮斗。
神識盤旋纏繞不離去,那是愛情。
神識尖銳迅捷卻不失溫柔,那是江湖。
神識渙散卻不雜亂,那是散文游記。
幾乎將讀過的所有類型的故事都嘗試了一遍,天地似乎仍然聽不進(jìn)去牧云的講述,仍然沒有給予任何反應(yīng)。
……
……
不知不覺,蘇夜兒不知,牧云不覺,原本升起的朝陽,此時已只剩下了余暉。
殘陽的軀體被西邊那雄偉的山脈完全遮擋,只有無數(shù)火紅如畫卷鋪在天空。
牧云緩緩睜開了眼。
蘇夜兒看著他,凝神感知,然后俏臉漸漸顯出震驚,下一刻便驚異至極地問道:“你怎么已經(jīng)到初窺境后期了?!”
牧云聳了聳肩,說道:“天地不喜歡聽故事,我就開始將所講的故事趨向于低齡化,慢慢地變成了人人都愛聽的……童話故事?!?p> 用最溫柔的神識,去碰觸最陌生的世界,這便是為何牧云最終讓天地聽懂了他的意思——他神識中所蘊(yùn)藏的意念。
感受著天地間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只是極遠(yuǎn)處的那朵花瓣上的水珠都看得那樣清晰,牧云感覺很好。
夕陽無限好。
他讀過這句詩,只是不喜歡詩的下一句。
牧云探手,伸出一只手指,荒地上忽然吹起了一陣風(fēng),若是正常人看來,那自然只是一陣風(fēng),但在蘇夜兒和牧云眼中,那就是一道極其可愛晶瑩的靈氣支流。
聽懂了天地的語言,也就是感悟了靈氣,牧云很真切地感受到了靈氣中精純的力量,這股力量可以是拂人臉頰的微風(fēng),在需要的時候,也可以變?yōu)榭植赖膬瓷分Α?p> 從初春的這一天開始,少年的道路終于出現(xiàn)了改變。
這種改變雖然很小,但值得他稱贊許久。
“謝謝你?!蹦猎妻D(zhuǎn)頭看著蘇夜兒,真誠且認(rèn)真地說道。
他要謝的是少女提供的比喻,他相信這個世界上很少有人擁有那般玲瓏的心思,能夠創(chuàng)造出這種比方。如果不是她,牧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nèi)迎來兩次突破。
還有一個感謝的理由,是因為在牧云最接近修煉的兩次時間里,蘇夜兒的身影都在他的身旁。
兩人之間其實并沒有什么大恩大德,但就因為山里面那次經(jīng)歷之后,他們明面上僅是一面之緣,心里卻將為數(shù)不多的信任托付給了對方。
蘇夜兒聽著他的感謝,卻沒有表示,只是揉著眉心,嘆氣說道:“一天不到的時間,從入門直接到后期……雖然你是受過當(dāng)日兩個老人恩惠的,但也不至于這么恐怖吧?”
牧云笑道:“受教了?!?p> 蘇夜兒背過身去,“唉,這速度,我是該驕傲自豪呢,還是該低頭汗顏啊?!?p> 微微一笑,牧云用手撐地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塵土,看著那背對著他的白衣少女,眼睛瞇了瞇。
看不清楚。
少女的強(qiáng)大,猶如泥潭,視線似乎會深陷其中,牧云不敢深入,更看不清少女的真正實力。
蘇夜兒回過頭,柔美的黑發(fā)飄散開來,又悄然落回她的肩膀,她笑著說道:“如今你已經(jīng)晉入初窺境后期,也算是可以接觸一些關(guān)于修行者戰(zhàn)斗方面的事情了。”
牧云想著剛剛花費大心思才講了一個完美的童話故事給天地靈氣,如今卻又要繼續(xù)學(xué)習(xí),這種憔悴感讓他額頭都滲出了汗水。
蘇夜兒看著牧云這番模樣,好笑說道:“不必這樣,這一次只是跟你介紹一下,有一個印象,你也不可能在接下來的時間內(nèi)達(dá)到那種境界和條件?!?p> 牧云松了口氣,“講吧。”
說話語氣中已經(jīng)多了些隨和。
蘇夜兒點頭,然后后退了幾步,離著牧云大概有五丈遠(yuǎn)了,才停下,開口說道:“你所在元神狀態(tài)看到的靈氣,應(yīng)該如同星光,但終究是無色無形的,是天地物質(zhì)最初的狀態(tài)?!?p> 回憶之后,牧云點頭。
蘇夜兒接著說道:“現(xiàn)在你需要知道的是,靈氣可以擁有具體的形態(tài),當(dāng)然這種形態(tài),你可以將它理解為一種屬性。”
“屬性?”
“是的,也可以叫做……‘元素’?”蘇夜兒歪著腦袋思索著。
牧云知道,這是蘇夜兒的奇妙比喻。
“總之,你要清楚。”蘇夜兒看著牧云,認(rèn)真地講解,“很少有人能夠?qū)㈧`氣修煉出屬性,即使是最簡單最單一的屬性也不行,因為那很難,需要契機(jī),更需要極高的悟性與對于那種元素屬性的親和度?!?p> 她說道:“換言之,只要你見到能夠控制特殊靈氣——即擁有屬性靈氣的修行者時,他們必然很強(qiáng)大,極端的強(qiáng)大,甚至可以跨越境界戰(zhàn)斗?!?p> 牧云有些猶豫地點了點頭,說實話他并不是很清楚什么叫做擁有屬性的靈氣。
蘇夜兒嘆氣,拔出了她的那柄紫劍。
是的,這一次她沒有用神識控制飛劍,而是直接用手將之抽出。
紫劍在她手中斜指著地面。
下一刻,蘇夜兒閉上眼睛,神識從她的眉心中涌出,霎時間周身靈氣猶如沸騰。
不多時,靈氣真的沸騰了起來。
靈氣在蘇夜兒周遭變成了沸騰的水,然后漸漸冷卻,變成了真實的水。
只不過這些水體即使靈動,仿佛脫離了重力的限制,不斷變化著形態(tài),卻始終漂浮在蘇夜兒周圍。特別是她的劍上,水液早已如水蛇般纏繞了一圈又一圈。
特殊的靈氣波動從她周圍的透明的水中傳出,溫柔,寧靜,卻讓人窒息。
牧云咽了咽口水。
這便是元素屬性?
世界真是越來越奇幻了,牧云眼神明亮,心里如是想到。
這一刻他才變回了那個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的孩子。
這種眼神在他的父母死去之后很久沒有出現(xiàn)過了。
蘇夜兒又走開幾步,距離更加遠(yuǎn)了,她感受到了牧云的目光,轉(zhuǎn)身沖他喊道:“我的境界!在化虛境后期!若是學(xué)院考核后你能夠追上我,我可以帶你去我的宗門逛一逛!”
看著遠(yuǎn)處揮手喊叫的俏皮少女,十四歲的牧云生出了一種兄長的感覺,于是他失笑說道:“這算什么?雖然我也好強(qiáng),但是挑對手這種簡單的事還是會的,怎么可能跟你比?這不自討苦吃?”
緊接著他一咧嘴,喃喃說道:“可以控制靈氣中類似水的力量,化虛境可以自如地控制天地靈氣嗎……”
忽然他眉毛一挑。
“咦?這樣強(qiáng)大的她當(dāng)時在山里,竟然也被一群老虎欺負(fù)?”
……
……
之后,蘇夜兒因為教學(xué)結(jié)束,便去山里閑逛等待考核到來了。
至于牧云問她之前為何要提前一個月去租客棧住進(jìn)城里,蘇夜兒則是用之前好奇大城的生活,如今體驗過了的理由回答了他。
兩人再度告別,獨留牧云一人站在空曠的草原上,他看著日頭落山不見身影,云朵也藏在了夕陽的輝光里,也不知是該興奮還是感傷好。
他有些奇怪為何到現(xiàn)在都沒有流寇找自己麻煩,殊不知是蘇夜兒早已在此下了些禁制,凡人的眼望向這里則什么也看不見罷了。
獨自在草原上站了很久,直到背后布袋纏繞中的黑劍開始嗡鳴,牧云才抬起頭,微笑著向山河城的方向歸去。
他方才嘗試了一下,發(fā)現(xiàn)神識不單單可以控制靈氣,似乎對于現(xiàn)實中客觀存在的物體,也可以加以控制。
只是如今的他神識還孱弱,搬不動黑劍罷了。
不然真的很希望體驗一下飛劍護(hù)體時的霸道感。
確認(rèn)了這一天中最后的收獲,牧云這才心滿意足地回到了城中的藥鋪。
雖然天色漸晚,但山河城燈火漸盛,城中心的藥鋪因為今日生意極好,也沒有絲毫想要關(guān)門的意思。
當(dāng)牧云來到柜臺前,金蘭下意識地想要招呼客人,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是牧云,瞪大眼睛怔了一下,趕緊叫道:“快去老師房間里!”
打開房門,牧云見到了躺在床榻上的宋不才。
老人臉色慘白,不斷地咳嗽,一旁用來捂嘴的白色手絹已然紅艷地?zé)o法再使用了。他的床邊很冷,不是因為天氣,而是宋不才自身散發(fā)出來的氣息。
他看到牧云推門而入,老臉上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孩子……你回來了,咳咳,果然不能在這時候嘗試煉丹或者煉藥啊,身板子撐不住了……咳咳,煉丹如今只成功了一次,也不知道那書生心急不心急,都晾了他很久了,咳咳……阿紫……?!?p> 牧云聽著老人開始有些說胡話,不由得皺了皺眉,忍受著寒氣靠近床邊,輕聲喚道:“宋醫(yī)師,宋醫(yī)師?”
宋不才的精神恍惚了片刻,稍微清醒了一些,顫抖著伸手抹去嘴角血跡,眼中閃過狠厲,看著牧云說道:“已經(jīng)湊齊兩份藥材了,煉藥!我給過你藥方子,解尸毒的藥‘冰心丸’,咳咳!估計你肯定會失敗一次……不,希望你能成功一次吧。然后冰心丸你服了,別管我這個老頭子了,反正時日無多……”
他說著說著,眼神暗了下來,掃了一眼一旁的煉丹爐,無聲地嘆了口氣。
牧云行了一禮,悄悄退去。
他走向了后院。
那里有一口煉藥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