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云卷云舒云難散（下）
昏暗的京兆尹大牢里，李訢靠在墻角里垂著頭，押他進(jìn)京的人一路沉默，他至今沒想通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
一陣腳步聲驅(qū)散了牢中的沉寂，李訢微微抬頭，想看看是誰來了。
“老爺！”來者驚叫了一聲。
“范標(biāo)？”李訢有些疑惑地說道。
獄卒開了門，范標(biāo)急匆匆地踏進(jìn)牢里。
待到獄卒離開，李訢問道：“你怎么進(jìn)來的？”
范標(biāo)道：“我在平城混了這么多年，也算有些門路，昨兒有個京兆尹府的護(hù)院朋友同我講，相州刺史已被他們押入牢中，我一想，不就是您嗎，便拜托了人進(jìn)來看一眼。”
范標(biāo)望了望李訢，嘆了一口氣，道：“您祖上為慕容皇族效力，老爺和太爺能在太武帝和先帝兩朝順風(fēng)順?biāo)彩鞘芰四饺菔兰也簧俦幼o(hù)，沒想到如今慕容白曜大將軍剛死，您就……”
李訢聽聞此言，也哀嘆一聲，卻不知該說什么。
范標(biāo)又道：“老爺常年遠(yuǎn)在相州，如今在朝中失了庇護(hù)之人，想必是有什么奸佞之人在陛下面前參了老爺一本，老爺才會被押入平城大牢來?！?p> 李訢抬頭看了范標(biāo)一眼，道：“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范標(biāo)終于撕下了面具，嘿嘿一笑：“不瞞老爺，小的還知道，此次正是有個鮮卑人告發(fā)老爺在相州聚眾斂財，老爺才會被下獄?！?p> 李訢心里咯噔一下。
范標(biāo)明白李訢心里想的是什么，便道：“老爺做沒做不要緊，小的此次是奉上命來問一問老爺，良禽擇木而棲，慕容府已經(jīng)沒了，老人清不清楚應(yīng)該效忠誰？”
見李訢還沒反應(yīng)過來，范標(biāo)又道：“老爺多年沒回京，可能不清楚京中局勢，當(dāng)今天子雖年少，但已經(jīng)親政，陛下剛剛頒布反腐令和削爵令，查出李敷李弈兄弟貪污腐敗賣官鬻爵數(shù)十條罪名，龍顏震怒……”
“一派胡言！”李訢怒斥道：“李敷的為人我最是清楚，他為官清廉、知禮守心，怎會如你所說？這是誰進(jìn)的讒言？”
范標(biāo)也不急，道：“老爺別生氣呀，皇上是大魏之主，皇上說他們有罪，他們自然有罪了。”
聽聞此言，李訢的心瞬間沉了下來，似乎開始漸漸明白自己為何會在此。
范標(biāo)又道：“皇上對馮太后此前臨朝稱制，遲遲不肯還政多有不滿，如今想要肅清太后黨羽，李氏兄弟獲寵于馮太后，為陛下厭棄，所以此番特地讓我來問問老爺，清不清楚李氏兄弟犯下的這些罪行？”
見李訢不語，范標(biāo)笑了笑：“老爺如今只在京兆尹大牢，可見所犯之罪并不重，可若是關(guān)鍵時候看不清風(fēng)向，加上老爺之前斂財、收受胡人賄賂，這樁樁件件加起來，恐怕要鬧到詔獄里去了，待到那時，相州的老夫人和少爺們不得憂心死？”
聽到這里，李訢算是徹底明白了，皇帝這是在讓他選，是他自己一家死，還是李敷一家死。
范標(biāo)道：“老爺您要明白，就算您講義氣，肯舍己為人，可得罪了皇上的人，終究不會有好結(jié)果的，惡人總得有人當(dāng)不是？”
小吏走進(jìn)來，將筆墨紙硯擺在了桌上，范標(biāo)將筆遞給了李訢，道：“小的倒是可以給老爺提供思路，昔年李順收受北涼王沮渠蒙遜重金賄賂，在太武帝面前極陳北涼是不毛之地，不必興師遠(yuǎn)征，換得北涼稍安，如此看來，貪污是李家祖上傳下的毛病，貪腐誤國，可見一斑，但如今怎么才二代，李氏兄弟就又在官場上平步青云了？老爺可得在書中讓陛下深究此事。李順?biāo)篮?，其從弟李孝伯又得見太武帝，深受寵信，安知沒有用錢財打點各方鋪路？至于官場中哪些關(guān)卡需要用錢打點一二，老爺自然比我清楚了?！?p> 李訢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接過了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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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老爺！……”
“爹爹，不要抓我爹爹……”
高平公府門口，女人孩童的哭喊聲連天。
官兵們封門的封門，抓人的抓人，根本不理會一旁的女人和孩子。
官兵們押著李敷兄弟走了，刑部尚書嚴(yán)及留下來善后，對婦人勸道：“夫人哪，高平公和安平侯犯下貪污重罪十余條，陛下震怒，要親自審理他們，夫人不要讓下官難做啊。”
女人跪了下來：“我家老爺和小叔向來清廉，一心為大魏，怎會貪污呢？求大人轉(zhuǎn)告陛下，他們絕不會犯下這些事的呀！”
兩個孩童見母親跪了下來，也哭哭啼啼地跪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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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日，李敷兄弟就被下了詔獄，不日將問斬。
朝堂上一片寂靜，漢臣們皆寒從心底來，敢怒不敢言。
“陛下！”樂浪王拓拔萬壽站了出來，“李氏兄弟向來為官清廉，行孝重義，享有美譽(yù)，審理過程中是否有什么地方出錯了?”
拓跋弘望向拓拔萬壽，不發(fā)一言，南郡公李惠站了出來：“常言道，畫虎畫皮難畫骨，李氏兄弟表面謙恭，但內(nèi)里如何無人可知，且李弈曾引誘馮太后才換來步步高升，可見其本性便是淫穢奸詐之人，如今犯下貪腐買官等十余條重罪亦非不可能?！?p> 太尉馮熙站了出來：“李氏兄弟出身高門士族，兄弟二人又拜入咸陽公門下十余載，南郡公此言是說咸陽公受人蒙蔽了?”
聽到這里，漢臣們皆唏噓不已。
李惠轉(zhuǎn)向馮熙，道：“檢舉李敷兄弟的乃是李敷好友李訢，此人擔(dān)任相州刺史多年，大公無私，政績?nèi)巳朔Q頌，且為慕容老將軍和大將軍親自舉薦，太尉大人和樂浪王言下之意是說大將軍沒有識人之明嗎?太尉大人莫非忘了，自己也是被大將軍慧眼識珠，一手提拔上來的?”
漢臣中亦有不少受過慕容皇族恩惠，如今更是不知該作何感受。
眼見李氏兄弟一事就要演變成鮮卑貴族與漢臣之爭，拓跋弘終于開口：“好了，李氏兄弟之案證據(jù)鑿鑿，眾卿無需多言，散朝?！?p> ------
下朝后，拓拔萬壽與馮熙并肩行走于宮中，馮熙道：“李氏兄弟出身高門，其父和叔叔皆是太武朝重臣，又與崔高二人交情匪淺，在漢臣里的根基可想而知?？v然朝中不少漢臣對慕容氏還懷有感情，但現(xiàn)在慕容府畢竟沒了，等他們想清楚了，自然會明白自己如今是個什么處境，李惠之流就如螳臂當(dāng)車。如今陛下的幾個皇叔要么英年早逝，要么遠(yuǎn)在邊關(guān)，要么不作為，陛下的幾個弟弟都年紀(jì)太小，按資歷只有樂浪王才是宗室表率，卻肯如此為李氏兄弟求情，多少會引得心寒的漢臣靠攏。陛下與漢臣們離心離德只在朝夕之間矣。”
拓拔萬壽恭維道：“多虧太尉大人高瞻遠(yuǎn)矚，料定陛下心如磐石，絕不會放過李家兄弟?！?p> 馮熙笑了笑，道：“不知歸正里的事怎么樣了?！?p> 拓拔萬壽道：“請?zhí)痉判?，我已遣人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