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商議之際,年齡最小的王蓀在一旁已經(jīng)悶頭吃了七八個饃,半個炙烤小乳豬,外加一只鹿腿。太皇太后方才注意到他吃了太多肉食,遂夾了一些春覃、韭素之類給他。
王蕩給眾人的琉璃杯中添了一些酒。王風(fēng)和太皇太后都只稍微潤潤喉,喝的并不多。王蕩是自己嘴饞,看到這是西域進(jìn)貢的酒,不多喝點對不起自己。
王風(fēng)道:“祭祀祈福什么的,耗費了國家兩年多勞力,一點用都沒有。那個鎏莠不知道在干嘛,整天故弄玄虛!”
王蕩說:“說不定他還真有些妖術(shù)。那天我去找他要名冊,他很快就給了,仿佛預(yù)先知曉一般!”
王蓀揩揩嘴邊的油,也道:“是啊,我和三哥去的時候,他一點也不驚慌,而且正在欣賞先帝御賜的珊瑚。我看不懂他要干啥?”
王苓忽然想起甚么,說道:“鎏莠到底是不是鎏家的人、今年得壽數(shù)幾何,都是一個謎。本朝自高祖起,就一向敬重高人。我們還是別惹他?!?p> 王風(fēng)道:“我又何嘗不知?只是他們從不插足朝政,所以平日相安無事。但這次,郭煦要為一個他親派的弟子請功。表奏被我攔下。這個弟子據(jù)查是泗水郡王私生子,鎏氏旁支,所以不得不防呢。搞不好這個老頭兒如今也對朝政來了興趣……”
太皇太后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個小道士是叫元沖吧?我早見過了,一看他就是個公子哥兒。我擔(dān)心他去了前線回不來,影響我的丹藥,就另指了王弘舉薦的一位進(jìn)獻(xiàn)仙丹的老婦人,接替混元派教主之位?!?p> 王風(fēng)問:“且不管煉丹的事。如今那老婦人在哪里?回到混元派的老巢瀛洲島了嗎?”
王蕩回答王風(fēng)的疑問道:“沿途多郡守都派人護(hù)送,按日程算她應(yīng)該早就回島了,應(yīng)該沒遇到甚么威脅?!?p> 王風(fēng)略一沉吟,又道:“好,那這次我們就除掉元沖一人。”
他又看了看王苓,非常堅定的說道:“這些丹藥終究不是好物。我們王氏子侄以后還是少沾為妙?!?p> 他發(fā)跡前只是一個地方小吏。后來王氏一族權(quán)傾朝野,太元王氏自然都尊他們這一支為大族。如今王風(fēng)做了太元王氏族長。王苓專門走下席位來行了大禮,道:“孩兒記下了?!?p> 太皇太后也有些羞愧。之前自己特別在意煉丹的事情,想叫吳博士接任掌門之后繼續(xù)給自己進(jìn)獻(xiàn),現(xiàn)在想想,好像既干涉了鎏莠那里的教派事務(wù),又被父親間接批評少碰丹藥。自己這一著棋確實走的很糟。
卻說淮水郡的丁太妃與天子車馬同出,先到了威陽殿中。鎏靄道:“母親,方才太皇太后讓我們不必操之過急,封號總是有的……”
丁太妃氣鼓鼓的說:“我到這里也有近一個月。你都已經(jīng)正式登基了,加封我一個尊號不也理所應(yīng)當(dāng)嘛?!?p> 鎏靄恭恭敬敬的拜了一拜道:“母親有所不知,這里朝露殿的妱太后也才封了太后沒多久。不如過一陣我為您新建別宮,同時加尊號。不然顯得我們甫登大寶,就逼走太后,似有不妥?!?p> “呸”,丁太妃啐道:“別以為我不知道她妱悱顏是個什么貨色。市井賣履小兒的養(yǎng)女,當(dāng)年封后,就是靠著狐媚了先帝。天下誰人不知她出身低微,禍亂后宮,早該讓出這朝露殿,另尋一處荒殿住著度日得了!怎么我河西丁氏,不配當(dāng)這個太后么?”
原來丁太妃娘家是河西郡望丁氏一族,雖說不如長淵、羅陽那些大族,也算侯門一支。她又是丁太守與嫡妻最小的女兒,從小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最是蠻橫。這次到了長淵,她似暴發(fā)戶一般,這里瞅瞅、那里逛逛,覺得自己得馬上成為太后,方配得上兒子這千里江山。
都說男孩類母,但鎏靄性格卻隨父王,平日里只讀書清談,啥也不管,也從不與人爭執(zhí)。也許正是因了他這樣一種性格,先帝鎏裎在選太子的時候,會選這個十五歲的溫柔少年。鎏靄個性也有幾分軟弱,與鎏裎頗有眼緣。泗水郡王聰敏睿智,雖然優(yōu)秀,在鎏裎這里卻極不討喜。
面對咄咄逼人的丁太后,鎏靄想不到什么理由,最后只得說:“妱太后雖然沒有什么顯著的功德,但她與先皇無所出,方有我們?nèi)胫鳀|宮的機會?!?p> 丁太后不做聲了,追思溯源,從藩國到了長淵,確實是因為妱太后,于是悻悻離去。
對于自己母親的脾性,鎏靄十分了解。她只是暫時停止索要,但凡念上的東西,她必會想方設(shè)法得到。尊號是早晚會加給她的。
朝露殿卻是今時不同往昔,大概是整個皇宮最冷的所在。
日間丁太妃在威陽殿大鬧的事情到了下午就傳遍了后宮。這個悍婦雖然一開始也沒給人留下多好的印象,但是,這是一個信號——新的皇太后就是天子的生母。朝露殿里這個,處境一下子就極為尷尬。
宮中多的是落井下石之人。更何況是一個和妹妹一起成天作惡后宮,逼的無數(shù)宮人墮胎乃至喪命的無德皇后就要失勢!于是,這幾天她不僅無人服侍,更被惡語相向。連飯食也忽然粗鄙不堪。
這天快到傍晚,老宮人照例送上一些飯食。妱太后簡直不敢相信才這幾天,自己就從天堂跌落地獄。自己連當(dāng)年在街上賣鞋都不曾吃過如此這樣難以下咽的飯食。在長公主家學(xué)習(xí)歌舞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無憂無慮,高朋滿座,座中有一個氣宇軒昂、張揚跋扈的男子,他是鎏裎。
她在四人抬的花瓣形的臺上輕盈舞蹈,足尖輕砥,宛若仙子?!熬褪撬耍乙?!”鎏裎仿佛就在眼前一般,伸出手掌來拉悱顏。
悱顏也伸出了臂膀,但是夠到的卻是一襲藕荷色紗衣的婉柔女子。那不是鎏裎,而是巹顏!她在說:“姐姐您看啊,懷孕的賤人都已經(jīng)除掉了,不會有人動搖您的地位!”說著她拋出一個個血肉模糊的白團(tuán)……
悱顏驚恐萬狀:“我不要看,不要看!”但是接下來,那些白團(tuán)仿佛拉長了,又變成了一條條綾緞,又像是女人的手臂,一條條的縛住了她……
周圍嗚嗚咽咽、漫天黃沙,響起了元沖的笛聲。那是元沖嗎?不,不是!他去了邊關(guān),不會再回來了。
第二天,老宮人照例來送飯,推開朝露殿的內(nèi)堂門,面前晃晃蕩蕩的好似有一個人。她坐在平日梳妝的座位上,好像趴在桌上午睡一般,頭枕著自己的手臂,仿佛睡去一般。只是如何喚也喚不醒。
老宮人喚了幾遍也沒有動靜,又走上前一看,只見妱太后的眼睛、口鼻都是血。
“不得了啦!妱太后自盡啦!”老宮人驚慌失措的大叫。
沒幾日,丁太妃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丁太后。她覺得朝露殿晦氣,要求重新修一處宮殿再入住。
就這樣,所有自認(rèn)為應(yīng)當(dāng)?shù)玫椒赓p的人,都獲得了他們所期望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