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幕樓是這座嘉月樂城里最好的瓦舍,需要苦練十年才能成就的技藝在此間一文不值。香果兒看著臺上那些新奇戲法,心中不由得愈發(fā)惶恐?!霸趺崔k,歌舞是最容易看厭的東西,明明很難練到我們這樣,可誰都能說個頭頭是道,哪像那些變戲法的,隨便學(xué)個幾手就能博個滿堂彩。”“就是,我們又沒有機會學(xué)那些,從小就練這練那的,本以為能熬出頭,哪知我們學(xué)的東西一點用都沒有。”旁邊幾個歌舞姬都快哭出來了,聚在一起互相打氣,唯獨離著香果兒遠遠的,使得她心里更為難受。
一群沒用的東西,就會嘰嘰喳喳的。她被她們吵得煩躁,小掌柜這時進來喊人了,“看你們都拉著個臉干什么!我們這里只要最拔尖的,趕緊拾掇拾掇上臺去,沒這個本事的也別在這哭哭啼啼的,自個兒到樓里做丫環(huán)去,沒準(zhǔn)還能被誰看上賣幾個錢,也不算白養(yǎng)你們這么些年。”
他這么一訓(xùn)斥,大家都既不敢哭也不敢笑的,表情更為難看。“都什么沒出息的玩意?!毙≌乒駝傄蛉?,就瞧見香果兒笑意盈盈地上來,“既然大家自認沒有才藝,就讓小的去獻丑吧?!?p> 那掌柜自認是不愿意臺上有一絲一毫的空閑,立馬指了指門簾,“去,好好演?!毕愎麅盒辛硕Y,在其他歌舞姬怨毒的目光中上了臺。見眷影正坐在臺下,心不在焉地吃著葡萄,只用眼角瞧著臺上。
如此,就算勉強過關(guān)也決難出頭,在這瓦舍里還是每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隨時都能被取代。香果兒這么想著,忽然計上心來,“大管事,小的知道您日理萬機,斷沒有時間來看些不入流的歌舞?!?p> “所以你就自己先來請罪?”眷影懶懶地開口,香果兒嚇得有些顫抖,低著頭不敢直視她,嘴皮子卻仍是那么溜,“小的想了個辦法為大管事您節(jié)省時間,不必一一看過那些尋常的歌舞表演,只需看一場表演便能篩去那些才藝不濟的舞姬。”
“哦,說說看?!本煊奥冻鰝€微笑,后臺的舞姬已經(jīng)嚇得渾身發(fā)抖,這個微笑代表著她們精心準(zhǔn)備的拿手表演全沒了機會。香果兒趕緊接話,“來這的都是常年住著的貴客,不同人不同時間想看的東西不一樣,所以這翠幕樓內(nèi)的舞姬必須要會跳不同種類的舞蹈,不如就讓樂班交替吹奏快、慢兩首樂曲,舞姬們同時跳水袖、綠腰,這兩種舞蹈,但凡跟不上節(jié)奏或是沒有新意的便讓她離場,直到最后,留下您需要的人數(shù)。”
眷影還未開口,后臺的舞姬已經(jīng)急了,“那不都是她最擅長的嗎?”“太陰險了,選對自己有利的,還在大管事面前表現(xiàn)?!薄罢乒竦?,您可得去說說話呀,她這分明是越俎代庖,搶了您的話呢?!薄熬褪茄?,舞蹈也不止這兩種,兩個舞種再怎么有新意也抵不過貴客們這日日變幻的心吶?!?p> 小掌柜被她們一人一句說得煩了,厲聲呵斥到,“夠了,先聽大管事怎么說?!崩^而探頭看著神情不變的眷影。只見這位與老板一樣捉摸不透的大管事緩緩搖著扇子,吐出一個字來,“好。”
舞姬們?nèi)滩蛔『靠奁饋?,小掌柜抓過一個揚手就是一巴掌,“閉嘴,再哭連臺都別上了,直接去做漿洗婆子去。”幾個伶俐的已經(jīng)開始整理妝容,其他人也收了聲,那個被打了巴掌的自是被捂著嘴拖出去了。
因為臺子太小,所有舞姬被叫到了廣場上,那叫一個千嬌百媚,顧盼生姿,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看著卻不知為什么感到有些心酸。眷影半躺在靠椅上,那慵懶的風(fēng)情竟讓她成了這群人中最矚目的那一個。
只見那長柄扇子輕輕一晃,樂班便誠惶誠恐地奏起曲來。舞姬們踏著時快時慢的樂聲,或是整齊劃一,或是獨樹一幟,施展開渾身解數(shù),還是時不時有被拖出人群的。眷影的目光從這些舞姬身上移開,反投向那些樓衛(wèi)。
這些人需要保護客人、防止仆從優(yōu)伶逃跑,還必須要次次一招制敵,要求著實不低。這里的樓衛(wèi)倒訓(xùn)練地不錯,不但完美地做到了這些,連拖人時都能合著節(jié)拍,把動作融入舞曲,絲毫不會敗興??磥磉@雀替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可惜了。
一曲奏罷,連帶香果兒在內(nèi)也不過二十來個舞姬,其他人或是面帶傲氣,或是暗自心驚,但或多或少都恨恨地看向香果兒,使得她心中慌亂,更迫切地想要尋找出路。眷影站起身來,從她們面前一一經(jīng)過,忽得回過頭去,“趙掌門,大駕光臨啊?!?p> 她對這位客人的到來并不驚訝,趙蒼嶺卻是有幾分不解,“這里該是雀替管事的地方?!薄爸灰诘亟鐑?nèi),就都是賞奇原的地方?!本煊稗D(zhuǎn)頭看向一人,“叫什么?”“香果兒。”小舞姬忙不迭地回答,“很好,過幾天有個露臉的機會,給你了。”
香果兒千恩萬謝,其他人揪著心等了老半天,卻也沒聽到對自己的安排,只看著眷影一步三搖地帶趙蒼嶺上了樓去。
“我還以為大管事正忙著散布威山派二少爺和白門掌門都報名參加銀壺斗的消息,卻不想如此悠閑?!本煊耙膊环裾J,只是看著自己那精致漂亮的扇子,“還不就是為了減輕龍膽谷少主犯下命案的影響?!?p> “是在賞奇原發(fā)生的命案,和李中平無關(guān)?!壁w蒼嶺強調(diào),“素水局的名單一出,看臺票和盤口便會熱起來,霜老板好買賣?!本煊拜p巧地轉(zhuǎn)了下扇子,“賞奇原可不就是做買賣的嘛。趙掌門不也是為了和我做生意才緊趕慢趕地追了上來,繞了好大個圈子吧?!?p> 趙蒼嶺冷笑到,“我是來提醒你,威山派和龍膽谷都不是那么好說話的?!睂Ψ絽s似乎真聽了個笑話,“瞧您說的,龍膽谷出了名的好說話,至于那位熱心腸的二少爺么,”她略略前傾身體,“要不你再賒筆賬,我替你把他打得出不了場。”
“他的事,他自己決定。不要再做多余的事?!壁w蒼嶺板著臉直接離去,眷影的聲音卻黏黏地拖在后面,“我這可是每日都記著利息,趙掌門可別想人死帳休,威山派、龍膽谷,哪怕是鬧到守一城去,賞奇原也能把錢要回來?!?p> 她的話沒能停留住趙蒼嶺的腳步,反而使對方越行越快,她輕笑幾下,隨后又恢復(fù)了倨傲的神情,讓人準(zhǔn)備滑竿,片刻后,她的臉上就暈上了溫柔的笑意?!袄习澹继幚砗昧?。”見霜紅紳只是擺擺手表示知道了,她又接著說,“雀替管理的酒樓、瓦舍,我覺得太過平淡,就重新歸置了下,安排了不少新節(jié)目,還多選了幾個舞姬,想必能讓那水晶綻放光芒?!?p> “有什么想問的就直說,跟我還搞賦比興這一套。”他的聲音冰冷、疏離,叫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眷影這才小心翼翼地問,“趙蒼嶺不足為慮,穆驍勇也只要交還給威山派就好,可萬一那戚若嬌年輕氣盛,真殺了李中平可怎么辦?”
霜老板嘴角微一拉扯,“如果戚若嬌處置了李中平,那這盟主的位子,豈不是她來坐?!本煊盎腥淮笪颍叭绱?,只要李中平在海崖手上,那些守一盟的人反而不敢鬧事了?!彼习宀[起眼睛,準(zhǔn)備午睡,“我們是生意人,只要想著如何獲利就行,其他的事隨他們怎么折騰,總少不了我們的好處。”眷影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籠子里的相思正徒勞地追逐這飄入的花瓣,仿佛那樣就抓住了偶然吹過的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