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經(jīng)過上次的波折，觀賽的人會銳減，沒想到賞奇原把兩邊的錢都兌現(xiàn)了，無論押哪個都有錢贏，使得觀賽的人不降反增，將喧鬧撒在場上的每一處，襯得這石室愈發(fā)空曠，每踏出一步都能聽到隱約的回聲。
趙蒼嶺在石室等著，因為穆驍勇已經(jīng)退賽，倒是覺得輕松了很多，本不在意那些護原，只當是韋卓庭因為上次的沖突心懷不忿，也不愿比試者在石室太多接觸。卻聽得外頭腳步聲雜亂，先是一陣整齊的步伐，再是幾個人分別匆匆奔走的聲音，最后該是個送信的，腳步聲比其他人快上很多。
他擔心有什么事端，故而回到長廊上張望，卻見有人守在入口處，神色急躁，他便想湊近些去看。那護原聽見他的腳步聲，頗為緊張地轉(zhuǎn)過頭來，“趙掌門這是要去哪兒？”蒼嶺一下抓到了重點，隨口說到，“石室的窗未有遮擋，場上的人能看見我們的反應，我不喜歡那樣，想去入口那兒站會。”他指向陰影遮蔽的地方，這也算是賞奇原的建筑精妙，那人的表情頓時放松，“銀壺斗有規(guī)矩，比武者出賽前只能待在石室，趙掌門若不喜歡被人窺探，離窗戶遠些就是?！?p> “那樣看不清楚?！壁w蒼嶺一邊說著，一邊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其他人都到了？”那個守衛(wèi)含糊地應了一聲，便打發(fā)他回石室去，趙蒼嶺故意踏重腳步試探，卻發(fā)現(xiàn)這偌大的石倉內(nèi)并無其他護原。他走到窗邊，目光所及處，窗戶竟還空著不少，而底下的荷官已經(jīng)在準備抽簽了。
蒼嶺心里默念著每個窗戶后該站的人，微微蹙起了眉，小門派的那些人竟是一個也沒到。抽簽已畢，荷官高聲念出對戰(zhàn)的名字，“靈蛇鏢局柳珠兒，對，花貓。”場上響起一陣歡呼聲，趙蒼嶺卻依舊盯著那些空窗戶。不知道場上的人會不會注意到這些異樣，他這么想著，眼神往上飄去。
陽光斜斜得照進來，剛好錯過他斜倚在窗邊的身影，場上的人看不清他的動作，而他自己，也只能透過小小窗口漏出的空間往外望去。日光被高墻反射得有些刺眼，直到高高的頂上才變得模糊。
那是為包廂特地做的設(shè)計，里面的人都顯得晦暗不明，只能看出個大概的輪廓。趙蒼嶺看向霜紅紳和李中平所在的包廂，只見那模糊的影子融入日光里，仿佛變得越來越高，而自己，似乎就要被這一片刺目的白光吞沒了。
金光一晃，刺得他略低下頭來，是場上的鑼聲響起了。被照得雪白的地上出現(xiàn)了一條長長的弧線，倏忽間就化為一條靈動的黑蛇，向著花貓咬去。趙蒼嶺隔著老遠都能聽見鞭子抽打出的噼啪聲，隨著靈蛇的舞動或輕或響，把花貓逼得滿場亂躥。
看客們連連叫好，趙蒼嶺瞇起眼來，發(fā)現(xiàn)花貓看著狼狽，卻未曾被鞭子碰到，每一次都能堪堪避過，不由地更往前靠了些。場上的柳珠兒自然也知道形勢，雖然四周一片叫好，她心下卻有些焦急。靈蛇派沒落已久，如今能使出這套靈蛇鞭的不過寥寥數(shù)人，她常被贊天分過人，可若不能重振靈蛇派，她的天分又有何用。
她手上的勁力不斷加大，花貓躍起閃避的動作也愈發(fā)明顯，連滾帶爬的，頗為滑稽?？纯蛡兯坪跻餐藢儇摰膱?zhí)著，無論下注在哪邊的都捧腹大笑，不時還夾雜著口哨聲與喝彩聲。只有顏書玉，還是一副書生做派，竟在這不算灼熱的季節(jié)搖起了扇子。此時又是一陣歡呼，眾人眼見那花貓又是一個夸張的貼地滾，不由紛紛捧腹大笑。
兩人間的距離被拉得很遠，柳珠兒將鞭子高高揚起，不停地轉(zhuǎn)著圈，臉上的神情也跟著那不時交錯的光影變化，不知在醞釀什么大招?？纯蛡兗娂娞筋^張望，花貓則做出一副害怕的樣子，大幅度的左閃右躲，腳卻沒有挪動一步，使得場上的情景更像是戲臺上的交鋒?？纯蛡兊目谏诼曉絹碓巾?，顏書玉的扇子還是不徐不疾地搖著，終于，黑蛇又沖著花貓咬去，那待著面具的家伙竟雙手抱頭，做出副仰天長嘯的模樣，惹來又一陣笑聲，可看客們還沒笑完，竟是柳珠兒率先倒了地。
原來，她用力過猛，不小心把鞭子纏到了自己腳上，就這么仰面朝天摔在了場上?？纯蛡兿仁且魂嚦聊?，隨后爆發(fā)出哄堂大笑，小姑娘哪里受得這般委屈，哭著就跑下場去了。一時間，瞎起哄的、喝倒彩的鬧成一片，花貓竟還向著眾人行禮，不時擺出些滑稽的姿勢逗樂，使得場上歡呼連連，竟是前所未有的的歡快。
“這花貓倒是個人才?！彼t紳喚來眷影，“給他個銅牌吧?！薄笆恰！本煊罢讼拢萑魦蓞s問到，“聽說他在瓦舍的表演已是一票難求，從前怎么埋沒了？”眷影笑意盈盈，“賞奇原日日新鮮，再奇特的花樣也不容易出頭，也是他來了銀壺斗以后瓦舍老板才雇人給他搭的臺子，又請了傀儡戲班作配，按照戲本上躥下跳的，配上彩燈變幻，確實別具一格呢。”“哦？”戚若嬌淡淡地應了，“那該是抽空去看看?！北阒貙⒁暰€投回場上。
“威山派穆驍勇，對，趙蒼嶺?！?p> 荷官話音剛落，場上就響起一陣歡呼，熟人間打得你死我活是他們最愛看的戲碼，賭盤也是討論激烈，不少人拿著錢糾結(jié)，直到最后一刻才閉著眼睛隨便放了賭注。
“這簽抽得倒有意思?！彼t紳說著便看向李中平，對方雖只是沉默不語，但那眼中的焦慮卻是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了。這讓霜紅紳頗有幾分得意，心滿意足地看向場上，只聽鑼聲又響，穆驍勇大吼著掄起雙錘，大喝一聲，忽然就一個趔趄倒在地上，那洪亮的聲音傳遍了場內(nèi)每一處，“哎呦，不行，自打我中毒以后，一提氣就頭暈。哎，這地怎么好像在晃啊?！?p> 他假模假樣地摸著地上，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特意轉(zhuǎn)了個方向，對著看客席說到，“趙掌門，今日我余毒未清，不能應戰(zhàn)，改日咱們再分高下，告辭?！闭f著便跌跌撞撞地往墻邊走去，還特地碰了一下才慢慢扶著墻回去了，嘴里還不忘念叨著頭暈。
他這做派實在是太過明顯，可竟也是挑不出毛病，看客們一時都傻了眼。霜紅紳嘴角微微抽搐，卻也只能硬生生忍下，畢竟人是因為賞奇原清場不力傷的，就此退賽也是占了理的，他擺擺手，示意眷影不要多言，“這場也是下了注就算贏?！?p> 眷影用扇子遮著臉下去了，不多時，荷官便打起圓場來?？纯蛡冊具€罵罵咧咧的，聽到這個消息又開開心心的拿了錢下注去。穆驍勇此時還摸著長廊一步一步地挪著，忽然聽到岔路上傳來隱隱約約的哭聲，他從小便愛聽那些仗劍走天涯的故事，此刻更是三步并作兩步地跑上樓去，“姑娘，何事煩憂？”
卻原來是柳珠兒沒忍到石室，逮著個沒人的地方就哇哇大哭起來，見有人來嚇得趕緊抬起頭，淚珠還掛在臉上來不及擦。穆驍勇這才想起來這是在銀壺館內(nèi)，哪有什么見義勇為的機會，可如今這尷尬的場景，也不能直接走人，只好搜腸刮肚地想些安慰的話。
“這勝敗乃兵家常事，你”他剛起了個話頭，柳珠兒便又埋頭哭起來，嚇得穆驍勇趕緊蹲到她對面，“你看這不有我給你墊底嘛，人家都忘了你剛才纏到自己的事了。”見柳珠兒瞪大了眼睛看著自己，他還以為自己的勸慰起效了，誰知人小姑娘哇得一下，哭得更兇了，弄得他手足無措，愣是說不出話來，情急下，竟荒腔走板地唱起首童謠來，“別家出招千百樣，我有力氣膽子大。管他耍個啥把式，一錘上去全消停?！?p> 那樸實的歌詞配上他滑稽的動作，終于把姑娘給逗笑了，他也趕緊跟著傻樂。柳珠兒拿出手絹擦好了臉，才紅著眼睛問，“你們怎么那么快打完了，我都來不及哭呢?！薄拔矣喽疚辞?，舉錘子的時候摔到自己了?！彼鸬幂p松，柳珠兒的小臉卻又垮了，“那他們也嘲笑你了吧，門派也會覺得丟臉?！闭f著又縮成一團，穆驍勇趕緊說到，“門派哪有靠著一個人能打就能立足的，”見她又有要哭出來的趨勢，馬上轉(zhuǎn)向，“別看那些人笑得起勁，真要下了場，撐不到三招就得叫‘好漢饒命’。不有句俗話叫看人打架都是懦夫，親自下場才算本事?！绷閮哼@才又噗嗤一下笑了出來，“你這個人，真不會說話?！?p> 穆驍勇不明白她的意思，只當她知道這話是自己現(xiàn)編的，笑道，“那不是正碰上你了嘛。”柳珠兒不知為何紅了臉，又恰有腳步聲傳來，使得她匆忙站起身來，“下一場比賽要開始了，我們得趕緊回石室。”她匆忙往外走，一邊還拿手絹擦著臉，都快到臺階了，忽得又回過頭來，咬了下嘴唇，才說到，“多謝你了?！彪S后便快步跑開了，穆驍勇應著不客氣，慢悠悠地從階梯上晃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