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歷史

蟻寇

第四十六章 夢回雪夜

蟻寇 胡四刀 3156 2020-02-12 18:00:00

  岳山,上至宗。

  山高水潺,楓海搖曳。

  風起時,散落漫天紅楓雨,落溪中,不興波瀾。

  樹下,有一石制棋桌,桌旁左右兩人,各持黑白。

  一個青衣儒生,一個短褐農(nóng)衫。

  青衣持白子,落一大飛,“李爾冉,倒是個好名字。圣人出關(guān)時,年也八十有六,倒是合了你大器晚成?!?p>  李爾冉持黑子,落一小尖,“承蒙先生贊譽,在下愧不敢當。想來天人境界最是神奇,先生只怕已過百歲,依舊壯年容貌,我卻已白發(fā)蒼蒼。”

  青衣長了一子,“你可知我全名?”

  李爾冉微微一愣,并了一子,“未曾知曉?!?p>  青衣落下白子,頂了一手,“我復姓大胥,名浮生。需知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世人皆說天人好,又哪知天人苦惱?”

  李爾冉不曾追問,又并一子,“既然世事難料,先生何不將小石頭放心托付于我。我與他有緣,他食那異果,修行我上至心法,最是清心寡欲?!?p>  “掌教真人如此客氣。有你教導小石頭,我自然放心?!?p>  大胥先生又落一子,鎮(zhèn)住棋面,“我只是多年未曾下山,這次難得清閑,總得多叨擾幾日?!?p>  李爾冉拂了棋局,哈哈大笑,“怎么能說叨擾,大胥先生蒞臨我宗門,已是極大榮幸。”

  大胥先生挑了挑眉,“這可是你拂得第二十七盤,下一局要讓幾子?”

  李爾冉臉上泛紅,卻在棋上選出四子,“還是照舊?!?p>  大胥先生也不著惱,從容收拾棋盤,“你就這樣放養(yǎng)小石頭?”

  李爾冉已經(jīng)擺好讓子,緩緩說道:“上至宗,講究師法自然。不去貼近,如何師法?”

  大胥先生微微點頭,兩人再起一局,黑白廝殺。

  他們卻未看到,林間小屋旁,有一人影頭戴斗笠,在溪邊駐足許久,只為看小石頭修行吐納。

  吐納完畢,小石頭疑惑望向溪邊。

  那人解下斗笠,露出十二戒疤,“施主,可曾知佛?”

  千里之外,九霄宗門,護山迷陣。

  林焱心神大亂,“這……這怎么可能?”

  他明明將柳鳳泊親手下葬,為何會在此處見到?

  柳鳳泊拎起枝條,微微一笑,“怎么不可能?”

  話音未落,又是一劍攻來!

  林焱狼狽翻滾,卻聽到柳鳳泊高聲怒斥,“我是怎么教你的!你就只會夾著尾巴,做喪家之犬嗎?”

  誰是喪家之犬?

  林焱穩(wěn)住陣腳,舉劍反擊。

  枝條與千磨相交,竟發(fā)出“嗡嗡”聲響。

  手上承力極大,林焱心中計較,若是被這枝條抽中,少不得傷筋動骨。為今之計,只有先行擒下柳鳳泊。

  可他,做的到嗎?

  林焱強攻,出劍如驟雨。

  柳鳳泊單手飲酒,枝條輕撥慢刺,將攻勢一一化解。

  林焱運起體內(nèi)真元,暖流竄入雙臂!

  一瞬!

  千支劍出,如若劍舞白蓮。

  白袍千臂獨門絕技——千瓣花開!

  柳鳳泊猖狂大笑,喝干手中酒,將酒壺隨手一拋,枝條舞動,也是千瓣花開!

  花開兩株,剩一為魁。

  林焱刺出一千劍,可柳鳳泊卻能揮出一千零一劍!

  枝條頂住咽喉,林焱雙臂微微顫抖。

  柳鳳泊歪著腦袋看了過來,“你的劍變慢了?!?p>  林焱苦笑,“不是我變慢了,是你太快?!?p>  “不。”柳鳳泊瞇起雙眼,“是因為你心存疑惑,你在后悔?!?p>  后悔?

  林焱想說沒有,但他張不開嘴。

  他無法堅定地說出那句話,那兩個字。

  柳鳳泊輕擺小臂,枝條拍了拍林焱臉頰,“心不定,劍便慢。而一個劍慢的劍客,唯死而已?!?p>  咽喉冰涼,林焱低頭去看,卻見那枝條,不知何時變成了千磨。而他自己手中空無一物。

  他是何時丟了千磨?他全無印象。當此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到柳鳳泊眼中殺意。

  銳利劍尖,刺入喉中,林焱閉上雙眼,仰天倒下。

  或許這是解脫?

  身體觸到地面,不是泥石,是水!

  “嘩啦啦”的雨聲,回蕩耳邊。

  林焱從水潭中坐直身子,睜開雙眼,心膽驚懼。

  周遭暴雨傾盆,雷鳴電閃,烏云蓋頂。

  三千金甲虎視眈眈!

  哪里還是龍門山,此處是太和殿前,王都昌隆!

  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回到這里?

  林焱滿臉難以置信,睜大雙眼,環(huán)顧四周。他為何會回到王都雨夜?

  他想去摸劍,可腰間空空如也。

  那些金甲圍了過來,面色鐵青,滿身血污。

  林焱連退數(shù)步,因為他記得他們,因為他手中沾滿他們的鮮血。

  他想要扭頭就跑,可身上一沉,無法挪動半步。

  白袍伏他背上,在他耳邊低語,“你總是這樣,你想逃,可你能逃到哪去?”

  “看看他們!”柳鳳泊掰正林焱腦袋,讓他面對眼前金甲,“他們?nèi)妓涝谀愕氖稚?。他們的亡魂此生此世,都不會離你半步?!?p>  林焱痛苦地閉上雙眼,不愿去看。

  柳鳳泊在他耳邊嘲笑,“你明白,他們可能也有家人,他們可能也有朋友,你良心不安,你徹夜難眠,可最后你還是痛下殺手!”

  “看吶!”眼皮被柳鳳泊撐開,“他們今日來找你索命!”

  金甲沖至面前,黑瘦劍客一馬當先。

  巨劍釘入身軀,林焱甚至來不及感到疼痛,身子便被巨力撞飛。

  身后是堅實的墻面。

  墻?

  為何會有墻?

  面前一道閃光,照亮廳堂,桌椅分成兩撥,涇渭分明。

  野珍館!

  林焱回過神來,他竟然回了野珍館。

  再一雷閃,竹杖老翁突現(xiàn)身前。

  鬼目!

  林焱想要后退,可身后便是墻面,他無處可逃。

  老翁靠了過來,他咽喉還在流血,嘴角溢著血沫,猛然抓住林焱衣領(lǐng),“你為何要去?你為何要和他一起去?難道你不明白?”

  “一邊是大義,一邊是小情!劍入王城,白袍與你逍遙自在,快活痛快!可百姓怎么辦?天下蒼生怎么辦?”

  “你以為你手中只有幾條人命?不!你背棄了百萬邊民!你身上背負的罪孽,此生此世洗涮不凈!”

  鬼目攥住林焱衣領(lǐng),用盡全力,朝墻壁撞去。

  林焱閉上雙眼,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

  然后便是寒冷,徹骨的冰霜,讓人從骨髓開始打顫。

  有什么落在鼻尖。

  林焱睜開雙眼,那是雪。

  他倒在雪地中,寒風呼嘯,飛雪飄飄。

  這里是龍興,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

  林焱坐起身來,抱著腦袋,跪在雪中。

  他知道接下來誰會出現(xiàn),他知道他欠他太多,他知道……

  “林子?!笔煜ざ鴳涯畹穆曇?。

  林焱,淚流滿面,“虎哥?!?p>  李虎就在面前,穿著他的破襖,摸著他的斷指,仿佛時間沒走,仿佛他就在眼前。

  林焱已經(jīng)有些明白過來,他中了迷陣,但他多么不想醒來,只想停留在此刻,只要多看虎哥幾眼。

  李虎將黃布鋪在他面前,“林子你看!一百萬兩黃金?。∥覀冎恍枰p輕一刀……”

  林焱看著李虎,任由淚流。

  李虎為他抹去眼淚,“林子,你哭什么?可是有人欺負你?”

  “誰欺負你,告訴哥!哥替你出頭!”

  淚流難止,林焱哭得撕心裂肺。

  李虎一臉茫然,“林子!你到底怎么了?對了,我想起來了……”

  語氣漸漸變冷,“我已經(jīng)死了?!?p>  狂風卷!大雪紛飛!

  李虎的聲音,若隱若現(xiàn),“你為什么要讓我死呢?為什么要救他呢?救了他,他最后還不是要去送死?為什么你選了他,一個初見一面之人,卻沒有選我?”

  “為什么?”

  為什么?

  沖天劍氣,風雪蒸騰而起。

  霧氣縈繞中,臉色煞白的白袍緩緩走來,身形搖搖欲墜,他向林焱伸出手掌。

  時光,定格在此刻。

  白袍欲落未落。

  林焱跪蒸騰霧中,捫心自問。

  經(jīng)歷這一切,累嗎?

  經(jīng)歷這一切,痛嗎?

  經(jīng)歷這一切,悔嗎?

  如果一切從頭再來,他是否還會接住柳鳳泊的手掌?

  他是否還會為自己選擇這條,荊棘之路?

  會嗎?

  千磨劍,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手邊。

  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拿起劍,刺入白袍咽喉,一切都將重來?!?p>  不會有廝殺,不會有分離,不會有痛苦!

  林焱握住千磨,緩緩站起身來,劍尖對準白袍脖頸。

  現(xiàn)實中,林焱握住千磨,劍尖最準自己喉嚨。

  花袍與呂烽站他身邊,呂烽就要出手制止,花袍將他攔下,“還不到時候?!?p>  “還要到什么時候?”呂烽眉頭緊皺,“這小子到底遇到過什么事情,居然迷陣如此兇險?!?p>  花袍喝了口酒,“心中執(zhí)念越大,迷陣之威越大?!?p>  迷境中,林焱深深嘆了口氣,“如果能夠重來,我們便會重新選擇?走不一樣的路?那么我,還是我嗎?如果所謂道義,只是簡單的黑白選擇,那么人性為何如此難測?道義是否,過于卑微?”

  “我就是我。即便行路艱難,即便面前混沌,即便前路未知,即便我知道!未來將會是一生苦難!可,我依舊是我?!?p>  “老爺子說的話,我突然有些明白了?!绷朱头畔虑ダ麆?,“萬物生為掠取。人,披著仁義道德,終究還是野獸。孩童長大;人獸相殺;啃草果腹;植被生長。都是天理循環(huán),無關(guān)對錯,卻是罪孽?!?p>  “世人皆是有罪,皆是與生俱來,蕩滌不凈?;钪?,就要學會背負。”

  “夕陽西下,目不能闔;罪惡滔天,行不能停?!?p>  “我愿背負過往,一直走下去,直至消亡?!?p>  林焱,握住白袍雙手。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