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番外 浮闌(二)
今日我又來到樹下躺著。不只是等那個(gè)孩子,也因?yàn)槲伊?xí)慣了在這樹下睡午覺。
迷迷糊糊之際,一片陰影遮住了我面上的陽光。
我睜眼,看到那雙和當(dāng)年一模一樣的眼睛。
干凈純粹,眼中除了一汪泉水其他什么也沒有。
已經(jīng)是大姑娘的孩子笑著說:“我就知道,你不是我小時(shí)候做的夢?!?p> 我瞇眼坐起身。
“夢?”我有些疑惑。
姑娘點(diǎn)點(diǎn)頭,說:“在我記憶里,有一個(gè)長著銀白色頭發(fā)的好看哥哥,我告訴我娘,她卻總說我是做夢了?!?p> 比起這個(gè),我更關(guān)心另一件事。
“為什么這么多年都沒來過這里?”
姑娘聽了皺起眉,說:“我娘說姑娘家不能總拋頭露面,所以她不怎么讓我出家門?!?p> 我眨眨眼,有些不明白。為什么姑娘家不能拋頭露面?
但也懶得問,就這么著吧。人族確實(shí)有許多不成文的規(guī)矩。
姑娘笑著說:“我叫林思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頓了頓,答:“我叫浮闌。”
“你的名字很奇特啊。那你叫我思年,我叫你浮闌,如何?”
看著眼前的姑娘明媚的笑臉,我愣怔著點(diǎn)點(diǎn)頭。
“我是偷跑出來的,現(xiàn)在要趕緊回去了,明日我們再見吧?!?p> 思年說完便轉(zhuǎn)身跑開,很快不見了身影。像一只兔子,蹦噠著就走遠(yuǎn)了。
之后,思年每日都會上山來找我。有時(shí)是和我說山下的趣事,有時(shí)是向我抱怨她娘親管得太嚴(yán)。
更多的時(shí)候,是我?guī)е谏嚼锼奶庨e逛,時(shí)光很快便過去了。
直到有一天。
思年上山,帶著滿面淚痕。我有些驚慌,心臟像是被狠狠揪起來。
慌亂地為她拭去淚水,我問:“怎么了?為什么哭了?”
思年伸手拉住我的袖子,說:“浮闌,我沒有娘親了。”
我沉默著,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
人族與妖族不同,對血脈至親有極深的感情。在妖族,親人間自相殘殺屢見不鮮。
說實(shí)話,當(dāng)年父母離世,都沒有此刻看著思年落淚讓我覺得心痛。
我遲疑著,慢慢伸手,最終將她攬?jiān)趹牙铩?p> 聽著思年喘不過氣的抽噎聲,我做了一個(gè)決定。
“思年。我想告訴你一件事情?!蔽矣米顕?yán)肅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思年紅通通的兔子眼看著我,沒說話。
我輕輕擦去她眼睫上掛著的淚:“思年,我不是人。我是妖。”
原本以為思年會一臉驚慌,甚至是懼怕。誰知她居然平靜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我知道啊。”
我呆了。
“你怎么知道的?”
思年看我一眼,有些無語:“你這顏色奇特的頭發(fā),還有這么多年都沒變化的容顏,無一不說明你不是普通人?!?p> 我有些不解:“你不怕我?”
思年反問:“怕什么?怕你要吃了我?真害怕我還能天天來找你?”
“你知道我是妖,可有一件事你肯定不知道。”
思年有些好奇,問道:“什么?”
我看著她,憋了半天,最后終于鼓足勇氣對她說:“我喜歡你?!?p> “哦。我知道了。”
思年依然一臉平靜,甚至有些理所當(dāng)然。
我當(dāng)時(shí)就瘋了。
“你又知道了?”聲音里帶著我自己都能聽出來的抓狂。
思年說:“我不知道你喜歡我,但我知道,我喜歡你?!?p> 我一愣。待反應(yīng)過來思年說了什么,霎那間,似乎聽到了一朵花在心中悄然盛開的聲音。
我抱緊思年,對她說:“以后我會陪在你身邊。永遠(yuǎn)不會離開?!?p> 思年的親人中只剩下了母親。所以當(dāng)她的母親也故去后,只余下了她一人。
于是她決定搬到山中與我同住。我自然十分贊同,連夜在竹林中修了一座竹屋。
我將思年帶到屋前,告訴她:“思年,這是我們的家?!?p> 她很歡喜,將家里上上下下打掃得很干凈,收拾得妥帖。
在住進(jìn)去的當(dāng)晚,我們成了親。沒有高堂,便對著天地行禮。
天地為證,浮闌愿娶面前的女子為妻。此生不渝。
洞房花燭夜,思年看著我有些羞澀也有些緊張。
我安慰她說:“別害怕,沒什么大不了?!?p> 天知道,我自己也在腿抖。
當(dāng)思年一口咬在我脖子上時(shí),我覺得有點(diǎn)尷尬。
“你……你說這沒什么大不了?”思年咬牙切齒。
我抿抿唇,直覺不服軟明天可能會出狐命,于是乖乖道歉:“對不起,思年。我盡量小心些……”
之后的日子一直很幸福。我每天在山中獵回野物,思年便將野物做成可口的菜肴。
期間有狐族長老來找事,想讓我回去,甚至欲對思年不利。
我干脆將整個(gè)妖族用結(jié)界框起來,所有妖都只能待在結(jié)界里,不得來到莽山外圍。
一天清晨,思年突然從睡夢中驚醒,跑到屋外嘔吐。
我直覺不對勁,于是幫她把脈。果然。
我對思年說:“思年,你有身孕了。”
思年的臉上幾乎是立刻綻出笑顏。
與思年的喜悅不同,我在開心之余心中還有深深的擔(dān)憂。妖族血脈,思年她一個(gè)普通人能承受么?
答案是不能。因?yàn)槲野l(fā)現(xiàn)思年正一日日衰弱下去。
腹中的孩子正在吸收她的生命,快速生長。長此以往,思年撐不到生產(chǎn)那日。
我勸思年放棄孩子。可她說什么也不同意。
我沒辦法,最后只能問她:“你為了孩子不要自己的命,有沒有想過我該怎么辦?孩子沒了母親又該怎么辦?”
思年一雙通紅的眼看著我,一言不發(fā)。
次日,我在桌上發(fā)現(xiàn)了一封信,是思年寫給我的。她在信上將我罵的狗血淋頭。
罵我怎么能如此狠心,怎么能放棄自己的骨血云云云云。
我只注意到最后一句。她說,我不要這個(gè)孩子,她便離開,自己生。
我當(dāng)時(shí)就慌了。思年真是胡鬧!現(xiàn)在的她哪里有力氣亂跑!
我用靈識搜遍整座莽山,終于找到了思年。
我向她的方向趕去。她正坐在一塊大石上氣鼓鼓的看著我。
我哭笑不得的蹲在她面前,問道:“你騙我的?”
思年扭過頭不看我:“不嚇嚇你,你就還會說不要孩子這種鬼話。”
她根本就沒離家多遠(yuǎn),就坐在屋后的大石頭上等著我去找她。
我深知思年絕不會放棄孩子,所以只能苦尋保下他們母子二人的方法。
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不論什么天材地寶,靈丹妙藥,都不能補(bǔ)回思年日漸虛弱的身體。
有時(shí)她會撫著隆起的肚腹,在不知不覺中睡著,輕易叫不醒,呼吸都很微弱。
我抱著她,眼淚止不住落下。
終于到了思年生產(chǎn)的日子。從早晨到中午,她一直努力想要生下孩子。
她難產(chǎn)了。
思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握住我的手,眼里滿是乞求。
“浮闌,把孩子刨出來?!?p> 我?guī)缀醪桓蚁嘈抛约旱亩洹?p> “你……你說什么?”我的嘴唇顫抖,聲音都是破碎的。
“浮闌,我終歸是活不下去的,總要讓孩子健康長大。”
最終我刨出了孩子。
我將思年埋在家中的庭院里。那里種著她最喜歡的夢曇花。
我要回狐族了。思年已逝,這里不再是我的家。
抱著襁褓里的孩兒,我最后看了一眼與思年一起生活了三年的竹屋。
我此生最幸福,最痛苦的事,都隨著思年永遠(yuǎn)埋葬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