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哪來？”

　　“從山上來。”

　　“要到哪去？”

　　“到山下去?！?p>　　老人端來一碗酥油茶，“孩子，好點了嗎？”

　　老人住在這座山的山腰，漫漫雪地上發(fā)現(xiàn)了凍僵的少年，把這個失去知覺的孩子拖回家，好一陣子才緩過來。

　　少年恭敬地雙手捧過了茶，“托切那！（謝謝），現(xiàn)在好多了，太感謝了，若不是您，恐怕我都已經(jīng)凍死了。”喝了一大口，少年瞄了一眼屋子四周，地方不大卻堆了不少老舊雜物，和自己家一樣擁擠，竟不自覺有了些親切感。

　　“老人家，您一直住在這兒么？”

　　“是啊，在這山上待了多少年，我這個老糊涂都記不清了，”老人翻出了個凳子坐下，“你呢孩子，為什么一個人來山上??？”

　　“當然是為了黃金梅！您在這生活了這么久，一定也聽過這個傳說吧？”

　　“哎…當然聽過，這個害死人的謠言！”

　　“不不不，之前我也有些懷疑，”少年又泯了一口茶，眼睛放亮地說，“老人家，但現(xiàn)在我信了，這是真的，不是謠言?！?p>　　在這個大西部偏遠山村，流傳著一個黃金梅的傳說——那一座座荒蕪的，圍繞著村鎮(zhèn)的雪山，常年都是死寂的白色，沒有任何人跡，沒有任何生物，只有在群山的主峰上生長著一種奇特的梅花，金色的梅花，人們稱之為黃金梅。這種梅花是否存在，從未有人證實過，但據(jù)說去山頂尋得黃金梅的孩子，心意可與上天相通，達成自己的心愿——僅限于十五歲以下的少年。

　　“孩子，你還沒過十五歲吧，誰讓你上山的？”

　　“我自愿來的，黃金梅的事李叔告訴我的，但他沒說讓我去，下個月就是我十五歲生日了，我想趕生日前找到黃金梅，能給阿媽一個驚喜?！?p>　　“李叔是誰？他說了你就信了？”

　　“是我繼父。我也不太信…所以我問了我阿媽，也說是真的，阿媽不能騙我?！?p>　　老人語重心長地說：“孩子，別說了，那什么黃金梅，就是個謠言，這山上連普通梅花都沒有。別不信我，咱們非親非故我沒理由騙你啊，倒是這個窮鄉(xiāng)僻壤的惡習…都騙了幾代人了，你阿媽和你繼父，一定是不想再養(yǎng)你，就把你騙到山上凍死的。你呢，從山下走到這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聽我一句勸，年輕人往回走吧，不能這么奔死去啊。”

　　少年笑了笑，說：“沒有啦，老人家，我剛才不是說了么，我從山上下來，已經(jīng)采到黃金梅了。”

　　“上去過了！？怎么可能？這里雪這么兇，你帶的東西沒多少怎么上的去，而且也不可能有黃…”老人的話突然停了，他親眼看著少年從隨身的包袱中掏出一個盒子，打開，里面的幾枝梅花，形狀與一般梅花無異，但花瓣卻是金燦燦的。“這，這是黃金梅？”老人震驚地眉毛擰成一團，直勾勾地盯著少年遞給他的盒子，捻起一枝梅花瞧著，又抬頭瞧著少年，“孩子你，你真的去了山頂啊，這山頂…原來真的有黃金梅??！”

　　少年靦腆地笑了，看著窗外的大雪，自言自語般地說起來：“是啊，沒想到真的有…不過還是要感謝老人家了，回來的路上雪下的越來越猛，沒有您，就算已經(jīng)找到，回去之前我也沒命了?！?p>　　“那你…是怎么上去的？這里風雪這么大…”

　　“這次來山上可真費了不少勁，就我身上這件藏袍吧，”少年指了指身上略大的藏袍，“真是抗寒，我瞞著繼父穿出來的，回去不免挨他一頓罵，還有我的鞋子、帽子、干糧，都是找我的朋友借來的，他們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但他們也不信傳說，也像老人家您一樣勸我不要去…還好上天是憐憫我的，真的讓我找到了黃金梅，山頂上真的是一大片梅花樹啊，真是神跡！那是我見過的最壯觀的景色了！…還有，人們都說山上除了雪什么都沒有，但是山頂不僅有黃金梅，還有您也生活在山腰上，我是原路往返的，肯定是上山時眼暈了，來的時候居然都沒看到您的屋子…”

　　老人還在觀賞著梅花，“…那你有什么心愿嗎？”

　　“當然！有了黃金梅，我要讓我阿爸回來，讓阿媽離開李叔，我想我們一家人重新在一起，繼續(xù)之前的生活。嗯，還記得以前阿媽每天都陪我講故事，阿爸每個月都會領我去集市玩一次。平時我們?nèi)齻€人就擠在這樣一個小屋子里，但那也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日子?！?p>　　老人把梅花放回盒子，遞給了少年，說：“孩子，其實…這些都是不可能的。老頭子我不知道這種梅花怎么來的，山頂為何會有，但那個什么實現(xiàn)心愿的確是假的……這些年來，登上山頂?shù)闹挥心阋粋€，我住在這兒，遇上不少像你一樣被騙上山尋找黃金梅的孩子，沒有一個活著回來的…這里窮，有人家養(yǎng)不起孩子，就會把年幼的孩子賣了，而那些有孩子的人家突然出了變故，家里沒了錢，而你們十幾歲的太大了，也識家了沒人販子會買，就編出這個謊話騙你們主動去死…家里少個吃飯的，生活也能輕巧了?！?p>　　老人像是說累了，緩了緩，看著沉默的少年又接著說，“你看這梅花，是金色的不假，但又能干什么呢？能讓你阿爸阿媽回心轉意嗎？能讓你繼父離開？…不過，我活了幾十年了也沒見過這黃金梅，這可是稀罕物，至少你可以把這些梅花賣一些錢，生活也能好一些。”

　　過了一會，少年說：“老人家，您說的，也只是一種猜測吧，一種可能吧…我也明白，我可能有危險，但這個傳說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我現(xiàn)在的日子一點也不好過，阿媽對我不親了，李叔喝醉了經(jīng)常打我，我好久沒見到我阿爸了…”少年越說聲音越小，“我只能這樣冒著大雪上山碰碰運氣…我還是相信黃金梅的傳說的，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唉，總之，孩子你活著就好，”老人走到窗邊，望著屋外的凜冽寒風，“這雪又大了，一時半刻應該是不能停了，今晚孩子你就住在老頭子這吧，休息好了，明天再下山回家去吧。再給你阿媽報個平安。一切會好起來的，扎西德勒。”

　　晚上，老人和少年擠在一張小床上，少年滿心感激，明天就要回家了，可以見到阿媽了，可以用黃金梅讓阿爸阿媽團聚了，要讓李叔離開他們這個家，但一碼歸一碼，要把藏袍收拾整齊再還給他，偷拿他的心愛之物是自己不對。對了，走之前要送一枝梅花給這個好心的老爺爺，感謝他的善心。扎西德勒?！?p>　　隔了一日，一批搜救隊出現(xiàn)在雪山上，他們裝備精良，收到雇傭要搜救的是——一件藏袍。

　　“什么，一件藏袍？”

　　“對，一件藏袍?！?p>　　“我以為那對夫婦是讓我們找他們的孩子?！?p>　　“也要的，那家男主人也說了，藏袍被他們孩子偷走的，那藏袍值不少錢，找到孩子就找到藏袍了，藏袍帶回去，孩子應該沒命了，就地埋了?！?p>　　搜查隊征服了這座山，他們抱怨這座山荒無人煙，沒有戶歇腳的人家。

　　搜查隊在臨近山頂?shù)穆┑厣险业搅瞬嘏邸?p>　　藏袍穿在一個男孩身上。

　　男孩約莫十四五歲，他凍僵了，面帶微笑，沒了呼吸。

　　男孩懷里抱著盒子，里面塞著幾枝梅花，深紅色的花瓣還沒有凋零。

　　“這孩子在哪找到的梅花？這山上分明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