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議事大廳,穹頂之上,列位圣王的雕像威嚴肅穆,俯視眾生。穹頂之下,懷爾德抬著頭,視線掃過眾王的雕像,然后他緩緩轉身,落座王位。
國王上次出現(xiàn)在這里時,太后曾用他的名義,宣布了若昂的死刑判決。那是屈辱的,但懷爾德什么都沒說,什么也做不了。但在今天,已經(jīng)不一樣了。
國王高坐在王座上。他的弟弟,帝國的親王殿下,在王座右邊設坐。曾經(jīng)的帝國大將軍,如今的宰相,威魯曼公爵坐在了國王左邊。柴伍德作為王室的宗親,恭敬的站在親王的身邊。連梅里斯騰都來了,作為國王的特別參贊,他有幸以顧問和書記員的身份,在宰相的側后方,擁有了一個坐席。
國王顧盼左右,兄弟、后族、勇將、智者,都是自己的人。在這一刻,面對著議事廳內攢動的人頭,看著那些眉眼恭順、舉止慎微的貴族權臣,懷爾德感覺從未如此的踏實。
在贏得了那場席卷全國的戰(zhàn)爭之后,國王又完成了圣城的權力清洗,在鞏固自己的權力根基,他有了更遠大的抱負。懷爾德要像那些偉大的圣王一樣,將自己的雕像樹立在這座大廳的穹頂之上,永遠的被世人景仰。是時候了,今天,他將走出這第一步。國王清咳了一聲,向威魯曼點了點頭。
宰相站了起來,開始宣讀早已準備好的講稿,內容包括:第一,命令各地銷毀武器,鑄造農(nóng)具,鼓勵生產(chǎn)的政令。要求各地清理匯報鑄造農(nóng)具的數(shù)量,報圣城備查。第二,便是降低稅額的政令。為了彌合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國王親自垂范,削減開資,減少各地稅額。同時,要求各地等比減少賦稅,減輕人民負擔。第三,修改法令,在削減貴族免責權的同時,廢除了一批死刑條例。將檢查官制度常設,保障人民的申訴自由。
威魯曼公爵逐條宣讀著冗長而枯燥的法令。但這是國王和梅里斯騰若干日月的心血。必須銷毀領主貴族們的武備,避免內部戰(zhàn)亂,增加農(nóng)具鼓勵生產(chǎn),以壯大帝國的實力。銷毀武器雖然讓人肉痛,但削減稅賦也給了他們甜頭。雖然這樣也會減少圣城的收入,但如果能夠多開墾土地,一樣補得回來。也許再過幾年,各地人口增加,領主很快就會被養(yǎng)肥,人民也就能過上好日子了。但養(yǎng)肥的牲畜,也只能被關在圈里,不能讓他們成呼嘯山林的野獸,所以國王才會進一步的削減貴族在地方上泛濫的權力,并建立檢查官制度。
“要不了幾年,等權柄足夠穩(wěn)固,國家足夠強盛富?!?,萬王之王?哼!”國王的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
終于,威魯曼公爵宣讀完了所有政令。通常,在政令頒布之前,都會有議論,爭吵,辯論……,但這一次,所有人都安安靜靜的。
國王只一愣,便緩過了神。沒有爭議,政令就算通過了?不可能!沒有哪位領主貴族會真心支持這些政令,畢竟他們都有著自己的領地。至于效忠帝國,那只是他們不得不背負的負擔,而不是必須的責任。他明白這些人,這沉默絕對不是順從!他們只是在等待,等著誰第一個跳出來,咬上第一口,他們就會蜂擁而上,把獵物啃得血肉模糊。
可出乎國王的意料,第一個站出來的竟然是——親王。
“唔?你?有話說?”國王深皺著眉頭。在領主之戰(zhàn)后,親王擁有著帝國里最大的封地,最多的人口。他有著巨大的財富,和一只經(jīng)過錘煉的軍隊。他就是這個國家里最大的領主,而他卻第一個站了出來。
“是的陛下!我有話說?!睂χ鴩跣卸Y,親王側轉過身來,他深吸了一口氣,醞釀情緒,然后大聲說道:“我想說,國王陛下圣明——!這是我一直想說的!在領主之戰(zhàn)以前,在面對內憂外患的時刻,因為陛下圣明的抉擇,首先選擇了蕩滌國內那些愚昧貪婪家伙,恢復了帝國肌體的健康,才能將我們強健的姿態(tài),展示給那些圖謀不軌的野蠻人!迫使使他們收起那些齷齪的心思,不敢再挑釁我們,就像野狗不敢再挑戰(zhàn)雄獅的威嚴一樣。說實話,當時我也是動搖的,和很多人一樣,我也不明白,陛下為什么放著邊境的野蠻人不管?而現(xiàn)在,——就像諸位現(xiàn)在看見的那樣,在贏得領主之戰(zhàn)以后,我們的邊境,是否安穩(wěn)了許多?!這是什么?是國王陛下的圣明!”
國王愣了。親王在干什么?他不僅沒有反對政令,反而在為自己在領主之戰(zhàn)中的決策說話?他是什么意思?
而親王還在繼續(xù):“我在想,當時,不僅我是動搖的,許多人也許都是動搖的。但我們還是勝利了,是國王陛下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哪怕陛下是被迫迎戰(zhàn),哪怕對手準備得更加充分,哪怕他們的兵力是我們的數(shù)倍,哪怕他們占據(jù)了更多的領地,但勝利是屬于國王陛下的!為什么——?因為陛下是正義的!國王是受到歷代的圣王和眾神祝福的!他是真正的天選之主——?。?!”
國王的鼻翼翕張,臉頰發(fā)紅。他聽得仔細,也聽得明白。親王這是在為領主之戰(zhàn)定性,也是在為自己正名,甚至在為后世評價這場戰(zhàn)爭時,定義下正義的方向!他疏忽了,不,是宰相疏忽了!這是早就應該做的事情,卻一直等到現(xiàn)在,才由自己的弟弟做實了。如果沒有今天他在這里的表態(tài)。也許過不了多久,不知還將冒出多少孤魂野鬼,借著這場戰(zhàn)爭的名義,來質疑自己統(tǒng)治的合法性和神權威嚴。
親王撇過眼睛,看見了國王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賭對了。而在同時,一個念頭冒了出來,也許就不該讓斯泰德回去?不!這家伙太聰明了,聰明得可怕!他幾乎就沒見過國王,卻猜透了國王的心思——這篇講稿就是證明。
收回思緒,親王整理思路,繼續(xù)說了下去:“國王是圣明的,是上天之選,但他也是仁慈的!因為就連我——國王的親弟弟,都收到過尼阿特賄賂和私信。既然我都能在他的賄賂名單上,那么誰能幸免?誰?!”親王搖了搖頭,接著說道:“而在戰(zhàn)爭中,還有多少人,做過了見不得人的勾當?但陛下追究了么?清查了么?沒有!因為陛下仁慈!可陛下用他的仁慈換來了什么呢?是混亂,是騷亂,是對人民肆無忌憚的傷害!陛下是仁慈的,可對人民的冷漠和蔑視,才是一個君王最大的殘忍!所以我要說,今天,我就站在這里,站在陛下的身邊,做陛下最堅定,最忠實的擁護者!哪怕再來一場戰(zhàn)爭,哪怕尸骨無存,我也絕不退縮!這就是我的態(tài)度——!”
國王站了起來,緊緊的擁抱了自己的弟弟。他全沒有想到,親王會在這場合,給自己如此有力的支持。作為這個帝國實際上最大的貴族領主,既然連他都堅定的站在自己一邊,想來也沒有誰敢再跳出來反對了。
于是國王宣布,等到柴伍德將政令用璽,傳發(fā)全國之后,他就準備去奧爾瑟斯宮休養(yǎng)一段時間!眼前已經(jīng)沒有什么大事了,在長時間的操勞之后,他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精力的匱乏。而現(xiàn)在,正好是個機會。
但宰相威魯曼卻睜大了眼睛。國王準備移駕奧爾瑟斯宮,自己竟然沒有得到消息。但只是片刻的擔憂之后,他便興奮了起來。當國王不在圣城,作為帝國的宰相,第一攝政大臣,他將有機會獲得等同于國王的權力??稍紫啻笕诉€沒能沉醉太久,他的興奮感就被國王的詢問給打斷了。
“宰相大人,圣城的監(jiān)獄里還關押著多少犯人?”
“大概,兩百人吧。應該就是兩百人左右……”宰相補充道。
國王抿著嘴,他接著問道:“其中有多少貴族,多少平民?定罪了幾個,什么罪名,還有多少人待審?”
威魯曼梗了一下,他有點答不上來。
國王原本想給宰相一個機會,讓他順著這個話題,為那些在押貴族們求個情,作出釋放的風聲,也為宰相爭取一個緩和的執(zhí)政環(huán)境。這都是之前商量過的,梅里斯騰已經(jīng)說得十分明白,可看這家伙一臉的瞠目結舌,他居然沒有去作功課!
國王有點著惱,可他還是耐著性子繼續(xù)問了下去:“圣城的治安清理也可以告一段落了。那些該判的,我們也判了。剩下的那些貴族們,你準備怎么辦呢?”
國王的提示已經(jīng)非常明顯了,可威魯曼卻沒有接住,因為他還有著自己的想法。國王準備出巡,自己將會留守。作為一名長期帶兵的將軍,他習慣性的相信,只有嚴峻的軍法,才能換來堅決的執(zhí)行。他需要威信,他不想在眾人面前,表現(xiàn)“軟弱”。
“陛下,我覺得雖然清理已經(jīng)告一段落,可整頓卻需要長期的堅持。既然他們被收監(jiān)關押,就不會是無緣無故的。在這件事情上,我們還需要在細致一些,只有堅固的紀律和堅定的執(zhí)行才是最有效的?!?p> 威魯曼穩(wěn)穩(wěn)的站著,聲音沉默,頭也不抬。
這是國王熟悉的威魯曼,堅固,堅持,毫不讓步,絕不退縮。那份頑固,就像是一整塊堅硬的花崗巖。
但現(xiàn)在不是戰(zhàn)爭時期,而這里也不是血肉橫飛的戰(zhàn)場,這是國王的地盤。
“對了,宰相大人,我們今年的稅收實際能收多少?什么時候能到圣城?戰(zhàn)爭早已結束,各地的復耕情況如何?國庫的糧食還有多少?我可是聽說,就在圣城郊外,農(nóng)民連種子都不夠了。您準備怎么辦呢?”
面對國王的質詢,威魯曼的額頭上開始滲出汗珠。宰相知道,在這個場合,回答“不知道”是十分羞恥的。
梅里斯騰突然清咳了一聲,給了國王一個眼色。
“哦,我的大學者,您有話要講?”
智者站了起來,他知道,在這個時候,這樣的場合,讓國王和宰相展示一種撕裂,是不合宜的?!氨菹?,稅務,糧庫,種子,民生,這些事情都有專門的執(zhí)事管理,而不是由宰相大人去親力親為的。”
“是么?那你說,宰相應該管些什么?”國王瞟了一眼威魯曼公爵,又向著梅里斯騰問道。
“因為國王是帝國的王,是神在地面上的使者。所以宰相的職責,是維護國王的權威,保持陛下的神性。宰相負責傳達您的指示,執(zhí)行您的決議,保證您的意志通達帝國的每一角落。他必須調集人手,調動資源,處理那些紛繁復雜的人和事務。而不是讓陛下直接面對底層的詰問和質難。宰相大人,應該是陛下最有力的助手,而不是傭人。”
梅里斯騰靜靜說完,不亢不卑。他向國王示意,表示恭順,又給了威魯曼一個微笑,回應了他的感謝,同時,他也并不曾忽略過親王眼中的那一絲冰冷。
“你總是對的?!眹跣α诵Γ@然,他聽懂了大學者話里的意思?!按髮W士是對的,宰相責任重大,也不能太操勞了。我不在的時候,管理人民,負責稅收,以及相關的事情就讓給我的弟弟——歌德親王代勞一下,也給宰相分擔一點。而公爵閣下,帝國的刑審判決,我還是拜托您了?!?p> 國王言語恭順,輕描淡寫,就把宰相的權柄剖開,分一半給了親王。
所有事情都已經(jīng)處理完畢,國王環(huán)視全場。出于禮貌,他習慣性地征詢大家的議題,當然,如果沒有,他就準備退場了。
可偏偏就有人跳了出來。那人居然是麗莎.索雷爾的表兄,國王任命的宗室大臣。
國王和宰相之間的裂隙清晰可見,而國王顯然是想給帝國的貴族們一個寬恕的機會。他不會容忍在自己離開后,圣城里再出現(xiàn)什么重大的變故。而威魯曼顯然不這樣認為,作為一位職業(yè)軍人,他和那些領主們,并沒有太多的交集。這位宗室大臣知道,如果現(xiàn)在不爭取點什么,以后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國王陛下,親王殿下,公爵大人,我有一個提議?!?p> “嗯,你說。”國王點了點頭。
“沃若夫王子殿下既然是帝國的王位推定繼承人,我提議,解除您與弗利姆茨的婚約,讓索雷爾夫人成為王后。”
“什么——?!?。 眹醣?,大廳里一片轟然。
在剛剛打磨了所有的貴族,摁住了威魯曼,提拔了親王之后,居然有人提出了如此“荒唐”的提議,而且是索雷爾家族一員。在震怒之余,國王覺得不可思議,他們簡直就像荒原里的野火,明明熄滅得只剩一團死灰,可有那么一點陰風,他們就會冒出煙,然后繼續(xù)吞噬一切。
“陛下,這不僅是我的提議,更是王后的意思,我有她的來信?!?p> “住口!這不可能!你是在污蔑王室!來人,把他押下去!押下去?。。 ?p> “不——!陛下,這是真的!信是大公主殿下送來的!她可以為我作證!陛下——!我說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