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門嘩愣從外面拉開,炫目的陽光晃得沙常飛睜不開眼睛。
他只在看守所呆了二十四小時,卻仿佛度過了二十四天。沒有手機電腦、沒有小說雜志,躺在床上,閉眼夢見的全是一群光頭壯漢把自己團團圍住,逼入墻角......
在不知時間流動的房間里,時間被無限放緩。
沙常飛盯著天花板數(shù)水餃,數(shù)著數(shù)著他坐了起來——
不對,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在千百次的回想中,沙常飛越發(fā)覺得詭異。
想起在酒吧吧臺,老板辛迪看了眼手表的時間,提醒他們應該早點回去休息時露出的那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為什么一定要在八點回去?
而且一切都看起來那么湊巧。
碰巧他們遇見了前來調(diào)查兇案的警員,然后被帶回審問。
碰巧死者就死在他們住的酒店里。
又碰巧在兇案現(xiàn)場,列昂尼德、哈尼和蘇非留下了罪證。
看起來充滿了巧合,抽絲剝繭下得到的又都是必然的答案。
沒錯。
方程計劃。
在第九集合看來,莫伊萊啟動是任務開始的征兆。
實際上,當他們踏入蘇杭境內(nèi)的那一刻開始,任務就已經(jīng)開始了。
辛迪提醒沙常飛和陸樺蓉,要在八點的時候回去。
就像是在等待一個契機,或者說是任務觸發(fā)的條件。
歸結(jié)到最后,這是必然的,是有人刻意為之。
想起離開商羊鎮(zhèn),前往蘇杭的時候,蘇非意味深長地強調(diào)他們的任務是“解鎖《尹索預言》密碼”。
那么洗脫嫌疑并找到兇手,就是解鎖《尹索預言》的必經(jīng)階段。
話雖如此,平時沙常飛連狼人殺都是第一個被票走的,邏輯推理游戲他完全不擅長,何況這一次沒能洗脫嫌疑就要以吃牢飯作為代價。
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門開了。
第一眼看到的還是那兩個帶他進來的警員:“沙常飛,你可以走了?!?p> “???真的?”
兩人讓出一條路作為回答。
“這幾天請隨時保持手機暢通,如有相關(guān)問題需要了解,我們會隨時聯(lián)系你?!?p> “是是?!鄙吵ow連聲答應著被送出大門,剛走下階梯他一眼看見陸樺蓉和劉橙橙正站在不遠處交談。
兩人也注意到了他,陸樺蓉笑著喊他的名字,并招手示意他過去。
劉橙橙則一直低著頭,額前黑色的劉海遮住了她那張俏麗的臉,隔著十幾米的距離,沙常飛也能感受到她散發(fā)出來的消沉氣息。
“她怎么了?”沙常飛來到陸樺蓉身邊,指著劉橙橙問。
陸樺蓉搖搖頭,把食指抵在唇邊,意思是讓他先別說話。
劉橙橙臉上寫滿了“愁云慘淡”四個字,她低垂著頭,像是在思考。
過了很久,她才抬頭看著兩人說:“接頭人死了。”
這句話落在陸樺蓉和沙常飛的耳朵里,就像一陣雷霆炸在他們腳下。
兇案的死者毫無疑問就是接頭人。
任務還沒正式開始,發(fā)放任務的NPC就被掐死在搖籃中。
好比解密游戲的一開始,直接就把線索給掐斷了;RPG冒險游戲連新手村和村好劍都不給,直接就把玩家推到魔王城白給。
不僅如此,兇手還把禍水潑到他們頭上。
簡直是地獄難度開局。
“我們?nèi)蝿盏牡谝徊骄褪且忾_兇案謎題?”
“嗯,你說得對?!眲⒊瘸弱r有得肯定了沙常飛的想法。
“可是,我們該怎么解密呢......”沙常飛思索著。
“或許辛迪會有線索,我們可以去找他。”劉橙橙提議,但她并沒有立刻行動,而是在手機屏幕上滑滑點點。
“不是去酒吧么?”
劉橙橙表情陰郁地看著沙常飛:“在那之前,麻煩你們陪我去個地方?!?p> 半個多小時后,三個人來到一所幼兒園附近。
現(xiàn)在是傍晚五點左右,正值幼兒園放學的時間。刷著綠色油漆的大門外擠滿了家長和各式各樣的交通工具,自行車、電動車還有一些價格親民的私家車,比如大眾與奇瑞。
劉橙橙的目光落在等候在門外的家長群里那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女人身上,那個女人穿著一襲居家的淡色長裙,長發(fā)因為沒什么時間打理而隨意披散下來。
劉橙橙拿出手機發(fā)送了他們的坐標位置,然后拍下那個女人的背影,在一聲輕快的鈴聲過后,她撥通電話:“就是她?!?p> 等劉橙橙掛斷電話,沙常飛問道:“怎么了?那個女的有什么特別的嗎?”
“沒什么特別的,她只是個普通的家庭婦女。她的丈夫叫羅琦,是象限023號出題人?!眲⒊瘸扔行﹦尤?,“也是我們這次任務的原定接頭人?!?p> 耳邊聽著劉橙橙近乎冷淡的語氣介紹那個女人與接頭人羅琦的家庭情況,沙常飛下意思地回望女人的背影。
此時幼兒園的大門敞開,期盼回家的孩子們哄鬧著跑出大門投入家長的懷抱,其中有個可愛乖巧的小女孩牽上了那個女人的手。
沙常飛三人站在不遠處,從他們的距離可以聽見母女兩人的談話。
女孩兒興高采烈地跟媽媽講著在幼兒園一天的見聞。
兩人有說有笑,話語間,女人對女兒說:“小瓶乖,明天爸爸就回來了,爸爸說給你買了你最想要的娃娃,開心嗎?”
聽得出來,女人的內(nèi)心也無比喜悅。
“開心!”女孩跳著說。
看著她們離去的身影,沙常飛感覺心像是被浸水的鞭子抽了一下。
即使在經(jīng)歷了商羊鎮(zhèn)事件之后,沙常飛也從未有過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之類的實感。
就像第九集合前往商羊鎮(zhèn)的路上,劉橙橙說的。
象限的任務與其說是解密《尹索預言》,消解天災,拯救世界;倒不如說是一場跑團游戲的真人秀。
在象限或是方程計劃的參與者眼里,這只是一次任務,甚至只是一場游戲;
只要天災被解決,解開尹索在石刻中埋下解密游戲的答案,那么就是游戲的勝利,是任務的GOOD JOB。
死于這場災難中的人,只是無關(guān)緊要的NPC。
商羊鎮(zhèn)的擺鐘世界尤其給了沙常飛這種錯覺,他甚至也樂在其中,忘了自己也幾番經(jīng)歷生死。
直到現(xiàn)在,當他親眼看到那對母女、羅琦的遺孀,他才意識到那個素未蒙面就因任務而死的羅琦,也是有血有肉、切實存在過的人
也有人在因他早出晚歸而擔憂,也有個可愛的女兒在等他帶著漂亮娃娃回家。
只因為他們的任務,因為他們?nèi)ゾ瓢梢粫r貪歡,就有一位妻子失去了丈夫、一個女兒失去了父親,一個家庭從此變得不完整。
“走吧?!眲⒊瘸日f,“我已經(jīng)聯(lián)絡象限,會提供給她們母女后半生所需的所有生活費用?!?p> “如果不快點解開《尹索預言》的密碼,死的將是成千上萬的人!”劉橙橙已經(jīng)走出幾米的距離,她換上如往常那樣冷厲的聲音強調(diào)著。
陸樺蓉目送劉橙橙走出一段距離,然后用沉重的音色解釋:“羅琦是橙橙的遠方表哥,橙橙的父親很忙,所以從小都是羅琦陪著她?!?p> “原來如此?!?p> 風鈴輕響。
酒吧的門被推開。
昏沉的夕陽送著三個身影走進酒吧,最先走進來的是個身材纖瘦且高挑的女孩,標致的臉型和精美的五官,無論容姿還是氣質(zhì)都可以比擬當紅的女星。
可是她的表情無比消沉,完全沒有一個人氣明星應有的容光煥發(fā)。
調(diào)酒師心領(lǐng)神會,還不等她來到吧臺前,就已經(jīng)調(diào)好了高濃度的烈酒放在桌上。
當一個人心情很差的時候,喝醉總是比任何安慰的語言更有效。
隨后進來的兩個人也無精打采,但當他們看到調(diào)酒師的時候,表情都大變。
“誒?你是?原來的酒吧老板呢?”
站在吧臺后面的年輕調(diào)酒師回以他們一個春風般的微笑說:“辛迪先生有事出門了,正好輪到我值班。我的綽號叫‘TONI’,初次見面,你們好?!?p> “toni?托尼?”沙常飛低聲念了好幾遍,“這個名字好像在發(fā)廊里比較常見......”
“小飛,沒禮貌?!标憳迦卮亮松吵ow一下。
調(diào)酒師大笑:“沒關(guān)系。這個名字是老板取的,他說比較洋氣,我也覺得不太習慣。好吧,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是這個酒吧新來的調(diào)酒師,你們就叫我阿聰吧?!?p> 三個人正在聊天,劉橙橙忽然狠狠把酒杯砸在桌上,她醉眼迷離:“再給我一杯!”
阿聰拿過劉橙橙手里的杯子,沒再去倒酒,而是用很溫柔的目光看著這個喝醉的姑娘:“你喝多了,別再喝了。”
“你管我!”
“你這樣,可是很讓人擔心啊?!闭f著,阿聰身體微微前傾。
他湊近到劉橙橙的面前,劉橙橙那帶著微醺酒氣的蘭息輕輕噴到阿聰?shù)哪樕?;他沒有躲閃,反而又湊近了一些。
“喂,你!”沙常飛以為這個長相不錯的調(diào)酒師是個登徒浪子,要趁劉橙橙喝醉占她便宜,立即伸手去拽調(diào)酒師。
阿聰嘴角一翹,湊到劉橙橙耳邊低語。
他的聲音很小,小到即使沙常飛離他很近也沒聽清楚說了什么。
唯有劉橙橙,她本喝得醉眼惺忪,卻在聽完阿聰說了什么以后,打了個激靈。
她瞬間清醒了,臉上的醉意褪去只剩下酒紅。
“你!”
劉橙橙嘴唇顫抖著,向后仰去,瞪大的眼睛里寫滿了驚懼。
沙常飛眼疾手快扶住了劉橙橙,又被她一把推開,陸樺蓉也站了起來,三個人都死死盯著那個年輕的調(diào)酒師。
阿聰仍然微笑著,就好像戴著一張從不摘下來的微笑面具,站在吧臺后面凝望著劉橙橙。
許久,他的目光從三人身上掃過,最后落在沙常飛的身上:“那么,歡迎下次光臨。”
“誒?”沙常飛疑惑,他還沒說要走吧!雖然確實沒有要留下來的意思,但好像自己就這么被下了逐客令似的。
不給他們申辯的機會,從門外走進來七八個打扮花枝招展的女生,她們一眼看見吧臺后面的阿聰,幾個女孩尖叫著擁上前去。阿聰順便被她們包圍,女生們你一眼我一語得跟阿聰聊得不亦樂乎。
分明幾個人進門的時候看起來關(guān)系并不那么融洽,結(jié)果看見阿聰之后立刻活躍了起來,這大概就是“帥哥效應”?
想著這樣無聊的事情,劉橙橙臉色陰沉地走向酒吧的大門:“陸姐,我們回去吧?!?p> “嗯嗯?!标憳迦匦∨苤飞蟿⒊瘸?,后者已經(jīng)醉的走路都踉踉蹌蹌,陸樺蓉攙扶著她走出門。
沙常飛也準備追上她們,在轉(zhuǎn)身的同時,身后阿聰忽然叫住他:“你叫沙常飛是吧?”
沙常飛疑惑地回頭,再看見阿聰?shù)臅r候,他像是換了一張臉。
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宛如被凍僵了一般,冷漠且遙遠,方才那抹令人如沐春風的微笑仿佛只是一個幻覺。
他攬住其中一個撲在他身上的女孩,卻好像只是抱了只寵物,注意力始終在沙常飛的身上:“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希望到時候你別讓我失望?!?p> “哈?你是什么意思?”沙常飛要沖上去問清楚,結(jié)果遭到幾名迷妹的圍攻。
她們推推搡搡把沙常飛推出酒吧。
懷揣著無數(shù)疑惑,沙常飛離開酒吧,他走了一段路都沒看見劉橙橙和陸樺蓉。
當他準備打電話詢問兩個女孩去了哪里時,耳蝸內(nèi)側(cè)的耳機忽然響起來。
“喂喂喂?”
這個白賴的強調(diào),沙常飛一瞬間就聽出來了。他左右看看,四下無人,又覺得不安全,鉆進種植在兩側(cè)道路的樹叢中,才敢按下回應鍵。
“老沙,是我,哈尼!”
“我聽出來了!你去哪了???可把我們害慘了!你知不知道......”
“嗯,我都知道。我們的接頭人被暗害了,我們都栽贓嫁禍了?,F(xiàn)在我正和列昂尼德在一起。”電話另一端哈尼也十分謹慎,“我說老沙啊,你們那里出了什么事?隊長和陸小姐聯(lián)系不上,蘇非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就連你的通訊都是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破譯了象限的通訊工具原理才連接上的?!?p> “什么?你說聯(lián)系不上劉橙橙和陸姐?”
“對啊,不信你試試。”
沙常飛手有些抖,他心里冒出強烈的不安。他按照之前劉橙橙說過的操作方式嘗試連接劉橙橙和陸樺蓉的通訊裝置,果然聯(lián)系不上。
“聯(lián)系不上吧~”哈尼還很得意,“我黑客都搞不定的事情,你能做到我就辭職了。”
“你還有心情扯皮!你們在哪?我去找你們!”沙常飛說。
曾在商羊鎮(zhèn)的時候他就落單過,那種不安和無助他深有體會。
但不管怎么說,至少在商羊鎮(zhèn)的時候他們的調(diào)查范圍不大,而且至少第九集合局面不被動。
然而這一次,開局不利,一上來第九集合就被打散,敵人是未知的,情況是未知的,連他們的任務也是未知的。
而今劉橙橙和陸樺蓉還有蘇非都失聯(lián),哈尼和列昂尼德反而成了沙常飛的心靈支柱。
“那可不行。”哈尼居然拒絕了,“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注意了,無論是兇手還是負責調(diào)查這件事的人員肯定都試圖通過你,找到我和列昂尼德。蘇非下落不明,現(xiàn)在我們兩個,還有你是唯一能破局的?!?p> “可我該怎么做?!”沙常飛內(nèi)心是絕望的。
“先找到隊長他們,你們剛剛是在一起的吧?”
“對,從酒吧出來她們兩個就不見了。等等,你怎么知道的?”沙常飛開始在自己身上翻找有沒有追蹤器。
“別緊張,猜的?!惫岷俸侔l(fā)笑,“看你的反應就知道,要是走丟一段時間,你不會這么慌??傊?,你先找到隊長他們,現(xiàn)在我們處境很被動,一定不能落單。既然是剛剛走丟,說明她們的行動范圍不大,現(xiàn)在追還來得及,我推薦你順著去酒店的路找一找?!?p> “大概就是這樣,我要關(guān)閉通訊了。連接太久會有風險,如果被追蹤到就糟糕了。有情況,我會聯(lián)系你?!?p> “哦?!?p> 通訊被中斷。
沙常飛嘆了一口氣,他順著回歸酒店的路邊走邊找。
他跟劉橙橙和陸樺蓉,三人先后離開酒店的時間差不超過兩分鐘。劉橙橙喝得爛醉,陸樺蓉攙扶著她,兩個人不應該會走得很遠。
這樣疑惑著尋找兩個人蹤跡的時候。
身后又有人在呼喚他:
“啊!是你!你,你是沙常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