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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晚風吹

姥爺逝去的夏天

山海晚風吹 陳皮生姜 1631 2020-01-31 09:05:00

  請許我講述那個夏天,姥爺逝去的夏天。

  些許日子,因為哥哥入獄的事,我時常害怕和陌生的人接觸。后來,以至于害怕去上學!盡管,學校并沒有人知曉家里的情況,我總還是害怕與人相處。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躲在家,關著門,亦或看電視,亦或坐在樓頂瞧著鄰里的土房子發(fā)呆。

  發(fā)呆的時候,偶爾見聞許多大事。比如,一只四腳蛇在徒步時,老愛被突然其來的山風嚇折了尾巴;常年躲在紫雛菊叢里的透明玻璃渣,會在每個天晴的日子里云光四散。

  而且,我還可以在每天下午六點,去家門口,看螞蟻把一枚紐扣從墻頭搬到墻根,然后再從墻根搬到墻頭……

  你一定不會相信,從我半年前,跳繩時無意將這枚扣子甩進花壇,它們每天都會空出三個小時來搬弄它。

  但這一切都被對面土坯房新來的兩個寡婦全給和得稀巴爛。

  她們沒和誰打聲兒招呼,就這樣突兀兀地搬進來,搬到我腳邊的泥巴房里。

  白天敲鍋蓋,晚上納鞋底,攪得人心緒不寧!

  而且,最打緊的是,隨她們而來的那只大黑狗還老是圍著家門口的房沿四處亂竄。

  我總歸是怕狗的,媽媽把這個事跟那兩個寡婦說了好多次,可她們?nèi)疾灰詾槿?。她們覺得只要她們的狗不出口咬人,那它就是跳進少女的浴盆里也理所當然。

  因為那只大黑狗每天都在房門前四處亂竄,我就只能日日躲在家里的大床上,裹著被子,望著房頂?shù)奶旎ò逶絹碓桨住?p>  當然,也就是在我房頂?shù)奶旎ò灏椎冒l(fā)亮的那個夜里,我做了個夢。

  夢里,鄉(xiāng)下的姥姥躺在河水邊,頭戴花環(huán),向所有人示意告別。

  她講了好多話,但我一句都沒聽清。所以,第二天,我決定去舅舅家,親自向姥姥問個明白。

  我知道,是我該離開家里大床的日子了。

  到姥姥家之前,媽媽帶我到市集,讓我把哥哥入獄的事情全數(shù)塞進她買的那坨三斤重的瘦豬肉里。

  “你媽呢?”,剛踏進姥姥睡的屋子,她就問著。

  “市場炒栗子!”,我一如往常地回答她。

  “你媽是個可憐的孩子!”

  “我可憐的孩子!”,癱在床頭的姥姥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

  按她的話來說,她曾親手縫了朵白色玫瑰在母親胸前,但可憐的母親卻在割麥子那天,染上了一條泥鰍的鮮血。此后,那朵玫瑰就都帶著刺鼻的土腥味。

  “給我修修指甲吧?”,鎖好大門鐵柵欄的姥爺,杵著他的拐走了進來。

  姥爺?shù)难劬υ谠S多年前就落了病,什么都只能看到個輪廓。譬如,看到一只兔子,他知道那是兔子,可他卻不清楚它的鼻子嘴巴嵌在什么地方。

  給姥爺剪指甲的時候,我突然發(fā)覺,他被青筋抻黃的皮全都干巴巴搭在腳踝。而且,由于那皮太過干黃,還熏得我的喉嚨發(fā)了炎。所以,我便臨時決定,不把昨晚夢到姥姥躺在河邊的事告訴任何人。

  至少,在我喉嚨好起來之前,都不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這也造成了我此后,好多年都不和人言語的習慣。

  從到舅舅家的第二天起,太陽一出,我就在村子里漫無目的地行走。從村東頭的舅舅家,走到村西角的湖水邊,偶爾跑到花田里歇歇腳,到了傍晚再回去吃飯。

  姥爺總是會蒸出大顆大顆的白米飯,吃得人兩眼發(fā)紅。

  “你們放假了嗎?”,木碗里飄出絲瓜香味的日子,姥爺就會問。

  我就只是低著頭,大口扒著碗里的飯。

  每每這時,屋里就只剩灶孔碳火被燒碎的聲音。

  我們就聽著這聲兒許久,他才張口提醒我,明兒出門,要記得帶上姥姥放在她嫁妝柜上的薄荷糖。

  我也就只是應著聲,從沒抬頭去看看姥爺那越發(fā)干黃的皮。

  有時,衣兜里揣著姥姥薄荷糖的晌午,我也會想去坎子上討些竹芯子來給姥爺泡茶喝。

  但每次都會在半路遇到只雜花色的貓,行為千奇百怪,把我引入后村的樺樹林里。

  這種情況一直維持到舅舅把一只大泡菜壇子搬到院井的那天。也就是在那天,我才意識到,爺爺越發(fā)干黃的皮已經(jīng)捆不住他那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血肉了。

  于是,我下了承諾,不再去理那只雜花色的貓,不管它是搖著尾巴乞憐,還是用胡須去撞那些發(fā)了霉的枯樹葉,我都只是徑直去竹林討竹芯。

  就只是——去坎子上的竹林討竹芯。

  這次,我的衣兜里沒有揣姥姥的薄荷糖!

  而且,一路上,就算我早已做好了與這只貓永世訣別的準備,我也再沒能從任何一株草里撞見過它。

  哪怕我現(xiàn)在跟人說,在有個夏天,曾有只雜花色的貓,嘴巴向上歪成75°角,直勾勾朝我邪魅一笑,也絕不會有誰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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