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決將王始送到了瀧陽長街上。
此時又是華燈初上的時候,晚間的風(fēng)呼嘯而過,吹掀了她的裙底。
“我不是要舍棄你,我只是將你暫時寄放在他那兒?!蓖跏汲隹诮忉尩溃骸艾F(xiàn)下,我也沒做好讓你進(jìn)郡公府的準(zhǔn)備?!?p> 她已經(jīng)感受過一次希望燃升而又被澆滅的絕望感了,不想讓自己的親人……尤其是嫂嫂王元氏,再體會一次。
慕容決高大的身影擋在王始身前,他早已看開,已然不再記掛心上。只是對留下來的嚴(yán)苛要求頗有微詞:“一頓吃得這般少,還要跳水、砍柴、做飯、洗衣,聽他使喚——我!”
“你什么?”
慕容決憤憤不平:“我要求加飯!”
王始憋著笑意:“等你回去吃了他做的飯,你就不會這么要求了?!?p> “啊?”
生怕慕容決反悔,未等他繼續(xù)追問,王始打了個哈哈急忙趕他走:“好啦回去吧,天色晚了山里可就危險了。”
慕容決被一陣推搡,那股子疑惑果然堆在嘴邊,找不到刨根問底的機(jī)會。
他也沒惱,在王始的碎語催促下一邊叮囑一邊告別,好不煽情。王始站定,遙望著漸行漸遠(yuǎn)卻還在絮絮叨叨的慕容決,心中突然柔軟了起來。
晚風(fēng)卷得更瘋狂了。
她瑟瑟打了個寒戰(zhàn),在繁華喧囂的瀧陽長街上,前方是成王府,后方是使臣驛館,她懨懨徘徊了一圈,最終還是走上了返回郡公府的路。
家,總是該回的。
她從致源綠膳買到最后一只白切雞,用荷葉打包著提回府上。
“大……”
府門外的士兵們見著她時齊刷刷繃直了身子,肩臂上的鎧甲鏘鏘摩擦,照例要行禮問好,王始這回機(jī)靈了,她連忙沖幾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這才免于府上的轟動。
她提著白切雞,躡手躡腳地摸著墻壁走。本想著躲過正院的王老爹,可誰知她小眼來回窺了好幾圈,愣是沒瞧見老爹的影子。
“不該呀?”她暗自嘀咕,眼下早已入夜,阿爹的朝服官衣都還掛著,此時卻不在自個兒院里,難不成去了后院?
如此想著,不免更是小心。她只想人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府上,等到白日用膳時再出現(xiàn),阿爹阿娘見她已經(jīng)乖乖回來,便可免去剛回府的責(zé)罵了。
要是被逮個正著,反而容易惹火遭殃。
以防萬一,王始掉轉(zhuǎn)方向,打算從正院西側(cè)的小僻園子繞回后院。
除去王老爹和阿娘,王家兩姐妹和嫂嫂侄兒們都住在后院。王始的奶奶王鄭氏又獨(dú)居在東院,因此,這西側(cè)園林雖然幽靜寬敞,但幾乎沒什么人去。
王始順著園中的小道一路走,只見柳暗花明處現(xiàn)出了一座小祠堂。里頭供奉著襄城王氏嫡支的祖宗牌位,只有每年年節(jié)時,她才會隨同一家老小到此供奉。如果放在平常,也是鮮有人跡的地方。
可今日不同,那祠堂內(nèi)點(diǎn)著燭燈,昏昏晃晃間,在門窗上投射出一個人影。
老王爹?
她本應(yīng)敬而遠(yuǎn)之迅速逃離,可這幾日來的神思到底和以往不同,強(qiáng)烈的好奇心驅(qū)使著她悄悄上前,想要一探究竟。
祠堂里門窗緊閉,卻擋不住一陣蓋過一陣的強(qiáng)烈嘆息聲。
王始找了堂側(c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趴上窗臺,指頭沾了點(diǎn)口水,極小心地洇破窗紙。
一小束黃光照射在王始的瞳孔里,她瞇眼窺探,只見一身玄色便服的老王爹跪坐在祖宗牌位前的蒲團(tuán)上,手中握著什么,極認(rèn)真地?fù)崮χ?p> 王氏祠堂里,列祖列宗的畫像牌位林立,每一個牌位上都篆刻著漆金的字,在燭火熠熠中反射著沉悶而奢華的光芒。
“我王靄王霧之此前半生,戎馬倥傯建功立業(yè),都是為了光大王氏門楣!獨(dú)獨(dú)后悔當(dāng)年做了糊涂事,以至我王氏一脈香火凋瘦、骨肉相離……我真、真愧對祖考!”
老王爹跪在祖宗靈位前“咚!咚!咚!”連磕了三個大響頭。那聲音震在地磚上,直直傳到王始所趴的窗臺邊,撼人心魄。
她望著老王爹從地上磕頭而起時滿眼的老淚盈盈,心中難免酸澀。
平日里人前威武顯赫、人后慈藹寵女的阿爹,這么多年來,一直都在默默付出,艱難撐起整個家族的榮耀。而這么多的辛酸苦楚,他不敢讓母親擔(dān)憂,又不愿與妻女傾訴,就在這一片方寸之間,守著祖宗靈位,道盡苦楚。
燭光搖擺跳躍,晃得她單邊窺視的眼睛生疼。她收目揉了揉,剛要緩解去眼中的酸澀,就眼前一黑,掐燈了。
所幸她反應(yīng)迅速,矮身貼來側(cè)壁上藏了起來。祠堂的門從里頭被輕輕拉開,三兩個腳步聲后,又被輕輕合上。王始聽到王老爹在祠堂門外長長嘆了口氣后,才邁著沉重的步伐遠(yuǎn)去。
等到腳步聲漸漸消散,周遭只余下樹葉摩挲的沙沙聲時,王始才探出了半邊臉。
她貓腰摸到祠堂正門,左顧右盼一番,確保再無人跡后,才稍稍使力,推門入內(nèi)。
“嚓”地一聲,她點(diǎn)亮了一小根蠟燭,半攏半遮地在祠堂內(nèi)摸尋著什么東西。
王氏一族枝繁葉茂,祖先牌位在堂前擺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大半是銜著累累軍功的歷代大將。其中較為低矮處的梨花木案幾上居中供列著她祖父的牌位,上面刻有“顯考烈武公王靖之靈位”的字樣。牌位的左右下方都是空著的,唯獨(dú)再下一層,才擺著“故君王攸之靈位”——那便是她已經(jīng)故去的哥哥。
家族根源重地,她自然不是偷摸進(jìn)來參觀褻玩的。只是方才她低下頭去揉眼時,恍惚看見老王爹將手中握著的什么東西藏了起來,這才壯膽摸進(jìn)堂內(nèi)。
她朝靈位們虔誠磕了三個響頭,忽然妖風(fēng)一起,手中的火光暗了一下。
王始嚇得心驚肉跳,低聲求情:“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女王始打擾清寧,還望見諒。”
剛一說完,大氣都來不及出,便趴跪在地上,舉著蠟燭快速找了起來。
終于,在牌位的案幾底下,她摸到了一個暗格,稍稍用力一扣,便取出了一本冊子。那厚沓的書冊封面上赫然寫著“王氏宗譜”四個剛勁狂狷的大字。
還未及王始疑惑,祠堂外邊又傳來一陣厚重有力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又急又快,眨眼的功夫,就推門撞了進(jìn)來。
=======================
慕容育一咧嘴,將口中的菜吐在飯桌上,面目猙獰地破口而出:“這菜怎么……”
他抬頭間,正好對上一道冷洌的目光,嚇得立刻收回表情,又夾了一口菜含進(jìn)嘴里,重重吞咽下去,訕訕:“這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