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璧聞言，朝崔迢一望，只見他勁瘦微黑的臉上，不再是一貫平靜的神色，而是帶著一些藏在心底平時并不露出的厭棄。
然而，崔二說完這句話之后，卻是又伸手拿過那壺酒，“咕嚕咕嚕”地倒了下去。只是這次不同，他倒了兩碗，倒完之后，把其中一碗酒“砰”地一聲放到了小毛球兒的面前，沉聲說道：“你既想知道它好不好喝，那你就自己試試！”
小毛球兒盯著自己面前的那碗酒，碗里透明的酒液還在微微搖晃著，就像是清水一樣。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酒液上用指尖點了一下，而后放進嘴里，慢慢舔了舔，“有一點點辣…”他說著又抿了一下嘴，接著道，“不辣了，有味道，淡淡的。不過，我嘗不出來是什么味兒，但是，但是，不像是苦味兒……”說著聲音越來越小，他偷偷瞟了崔迢一眼，到最后，也不吱聲了。
而崔迢看他一眼，又拿起另一碗酒，一仰頭，同樣一飲而盡。他飲完酒后，又是接著不發(fā)一言，只是眼底的神色愈來愈冷，也愈來愈寂。
秦白璧看著崔迢的舉動，一時也如被禁言般，默默地坐著，不知說什么。
于是，她收了視線，回轉(zhuǎn)頭去，盯著自己面前并沒盛酒的空白瓷碗，看著看著，眼角余光忽地瞥見，自己右側(cè)一只瓷碗也同樣空著，那，是晏斂的。
她抬起頭，疑惑問道：‘’晏五，你不喝嗎？”
晏斂沒說話，只是片刻后，他突然起身，朝著小木屋的方向走去。再出來時，手里卻是拿了一把削磨的極為鋒利秀氣的木劍。
他握著那把木劍，忽地翻手一揚，劍風(fēng)便勢如破竹而去，接著一劍收回又調(diào)轉(zhuǎn)方向，劍尖在空氣中劃出凌厲的弧度。他身形矯健隨劍而動，劍法流暢收放自如。
一人一劍，舞于月下。
劍是木劍，無鞘而沒有外物之護，不薄而沒有軟劍之靈，卻被握著它的人使的劍氣如虹。
而那握著劍的人，眼里卻是一片冰冷肅殺之色。
四下突然靜了下來，驀地，崔二突然伸手拿過了另一壺酒，他側(cè)過頭，看著練劍的晏斂，拿嘴咬開紅布塞子，而后，一仰頭，對著那壺口又喝了下去。
那一邊，晏斂依舊無聲地練劍，
這一邊，崔迢接著沉默地飲酒。
而四下，除了劍劃破風(fēng)的聲音和酒滑入喉的聲音，竟是一點雜音也無。
秦白璧靜靜地看著這默不作聲的二人，在明亮皎潔的月輝里，心情越來越沉重起來。她忽然伸出手，拿了小毛球兒面前的那碗酒，手一揚，也灌入口中去，入腹的那一瞬，味道出來了：
是的，這酒，真苦呢……
后來，月已移上中天，夜幕一片黑沉。
寂靜得沒有一聲鳥叫的夜里，木桌上的幾人卻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
崔二一人飲酒醉，漸漸地變成了他和秦白璧，二人一齊飲酒醉。
只不過，一個人是大口大口地喝，而另一個人，是小口小口地吞。
醉眼朦朧間，秦白璧看見晏斂收了劍，身形挺直，往這邊走過來。他在木桌前站定身，把手中的木劍放到桌子上，之后，他抬起頭，遙望著深黑色的天幕。
秦白璧看不清楚他的神情，耳邊只聽得他的語氣極為寒冷而冰涼。
“我從不喝酒，更不會在夜間……”
他的聲音忽地飄忽起來，
“因為，我會看見，那尖利的刀尖上，一滴滴地掉落下來的，是母親僵在手中的酒杯里，流出的一絲絲酒液?！?p> “那刀，從后面貫穿了她的身體，而執(zhí)刀的人，卻是我從小最敬最愛的人……”
“那真是一個很冷很冷的夜啊，冷得我從不曾那么顫顫發(fā)抖過?！标虜康穆曇魸u漸息下去，只是他依舊抬著頭，望著寂黑的天幕一動不動。
崔迢停了朝口中灌酒的手，對著他的方向，靜靜地看了一眼，而后一飲下去，喝完，嘴里只說了一句話——
“晏一，你比我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