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燕京城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的都早一些。
細(xì)密晶瑩的雪花落在青石板的小院中,堆積起了一小層雪。
少女蹲在地上,將落在地上的雪捧起來,堆出一個歪歪扭扭的小雪人。
“小姐,你怎么在外頭呀,這外面多涼。”
夏蟬剛從府外采買回來,就見著安歌小臉凍得紅彤彤地蹲在院里。
她趕緊從屋內(nèi)抱了一件狐裘披風(fēng)來,給安歌披上。
“我沒那么弱不禁風(fēng)呀?!彼郎\笑道,“看,我這個雪人堆得如何?”
夏蟬瞥了一眼那歪歪扭扭的雪人,嘆了口氣道,“小姐,你竟還有心思看這個雪人,你知道現(xiàn)在外面都傳些什么流言蜚語?”
“噢?跟我有關(guān)?”
她漫不經(jīng)心地問道,眼睛卻在灌木叢中找一個給雪人做鼻子的枝丫。
“那些貴女,平日里沒事,就愛在背后說三道四?!?p> “正常,她們就是閑的。”
“她們紅口白牙,平日里裝出一副端莊樣子,沒想到背地里卻說小姐...”
“說我什么?”
“說小姐定是狐貍精轉(zhuǎn)世,使了狐媚功夫,將太子殿下和楚王迷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才得了那么多賞賜。而且,還說你對容郡主施了妖術(shù),騙取尹家家財(cái)?!?p> 夏蟬氣得跺腳,安歌卻不緊不慢將一根紅梅折枝插到雪人頭上做了鼻子。
她心中笑道,人民群眾想象力很豐富啊,妲己原來是這么來的?
她笑了笑道,“別理她們,我現(xiàn)下可有更要緊的事做?!?p> “把我去江陵府那套男裝拿來?!?p> “小姐這是要去哪?”
“出門溜達(dá)溜達(dá)。”
她看著自己的小雪人,欣喜地笑了,爾后邁著輕快的步子回了里屋。
夏蟬拗不過她,只得幫她換上那套月牙白的錦衣,自己也扮成小廝模樣。
留仙閣,燕京城最好的酒樓之一,比起連城的醉仙居,是有過之而不及。
不僅環(huán)境雅致,菜品出眾。更重要的是,留仙閣是燕京城權(quán)貴集中之處,三步一回頭就能遇見一個四品以上的家眷。
進(jìn)了留仙閣,安歌仿佛早已約了人,徑直上了二樓的雅間。
葉知行清瘦俊朗的身影,坐在桌旁,默默品著一杯茶。他轉(zhuǎn)頭望見少女的身影,目光中露出一絲欣喜,卻又很快收了起來,柔聲道,“來了?”
“嗯?!卑哺柙谧雷恿硪活^坐下。
他看著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端起茶壺倒了一滿杯茶。這模樣,雖與他相識多年的那個夏安歌別無二致,但神態(tài)動作,卻仿佛完全不是一個人了。
“怎么不在府中相見?”
“爹爹老愛問東問西的,麻煩?!?p> 得到她干脆的答案,他剛剛期許的眼神又黯淡了些。
他本來在期待些什么呢?
她依然喚他葉哥哥,親切可愛,卻不似當(dāng)年那般柔情蜜意。
她一只手撐著腦袋,湊近了些,小聲道,“葉哥哥,叫你幫我弄的東西,弄到了嗎?”
忽然地靠近,讓他的臉頰有些微熱,雖說知道她是避人耳目,心卻還是悸動了半分。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他微垂下眼簾,不去看她星星般的眼睛。
他從袖管中抽出一卷畫布,問道,“你要這東西做什么?”
安歌接過畫布,緩緩展開,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秘密?!?p> “這些時日,寶豐銀號的事,我也查了不少。他們分號遍布全國,足有三百余家。而燕京城中的總號,是他們金庫所在。余下的,我還需要些時日查證?!?p> 葉知行做事一向謹(jǐn)慎,這次涉及到尹家的寶豐銀號,他也費(fèi)了不少功夫,才查到這點(diǎn)東西。
尹家用人,一向是一家老小全在銀號做事,以便他們控制。
是以寶豐銀號的資料,外界知之甚少。
即便是戶部,也只能拿到年末的稅金表。
“葉哥哥,接下來的,就交給我吧。”
葉知行交給她的,正是寶豐銀號燕京總號的地圖。
她這么說,葉知行便猜到了七八分。
“你要探寶豐銀號?”
安歌低下頭,沒回答他的問題,卻撒起嬌來,“葉哥哥,我聽說這留仙閣的烤鴨特別好吃,咱們今日點(diǎn)上一只好不好?”
“還給我?!比~知行道。
安歌努著嘴,將地圖卷起來塞進(jìn)袖子里,“不還?!?p> “那我告訴你爹?!彼Z氣漸漸嚴(yán)厲。
“別啊,葉哥哥...”
一聽他要告訴夏征元,她有些焦急,“你...你要是告訴我爹...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她雙手抱胸,轉(zhuǎn)過身去,聲音沉下來,語氣不置可否,“你即便告訴他,我也是要去的。難道,你覺得尹家會就這樣正大光明把銀號轉(zhuǎn)手給我們?”
葉知行無奈地?fù)u了搖頭。
白駒過隙,而今,她早已不是他青梅竹馬的歌兒了。
她頓了頓,猶豫了片刻有些話當(dāng)不當(dāng)講,但心中又意難平。
“葉哥哥,太子殿下去連城的事,是你告訴李芮的吧?哥哥也知道,有些事,不是明面上能解決的。為何葉哥哥就能籌謀,我就不能?”
葉知行聽到她一席話,怔怔說不出話。
他和李芮相識的事,他本叮囑李芮不要告訴旁人。
可她竟連這些都料到了。
她說的沒錯,寶豐銀號中不為人知的事太多。交接給他們的,必然只是冰山一角。
是他設(shè)計(jì)讓太子查訪連城軍糧之事,他又有什么資格去說她不該暗訪呢?
“你一個女孩子家...這等危險的事...”
最后,只能說出這么個理由,惹得她一臉慍色。
“女孩子又如何?再危險,也是燕京城中,天子腳下。雁回江上不知差點(diǎn)死過幾回,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她振振有詞,倒讓他想起上云鎮(zhèn),她柔弱的身板,抱著斗笠的樣子。
他不能再拿她是女兒家來壓她。
那樣,不過是掩蓋他那份離她越來越遠(yuǎn)的情意。
“你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她拍拍胸脯道,“我也是有些功夫的人。”
他一介書生,此時沒有什么可多說的,只低聲道了一句,“務(wù)必小心?!?p> 安歌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是在拍兄弟一般,“哥哥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