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信為緣姻緣初定,事難隱終陷風塵
“此回書便是:慕海國無理索稚子,焦公子守諾捐此生。真蛟樂童黃泉伴,世間唯留彼岸篇。大家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下午繼續(xù)慕海妖國傳!”
啪一聲驚堂木,一身男裝大褂的臘兒啞著嗓子下了臺,撿起地上的打賞,轉身去客人剛走的房間幫忙收拾一片狼藉的屋子。
鎮(zhèn)上被小廝拉來給姑娘看病的白大夫職業(yè)病犯了,一下子注意到這個嗓子有問題的“男孩子”:“請問,那個說書的小伙子怎么回事兒?嗓子怎么都那樣了?!?p> 小廝顧不上面子,直接笑出了聲:“白大夫,這可是您走眼了。那說書的可是我們這兒的一個瘦馬,叫臘兒。人家可是正經(jīng)八百的黃花大閨女,今年大概二百五六十吧。估計過兩年就能賣個好價錢了!”
白大夫瞪大了眼睛,吃驚地指著臘兒:“這能是二百多的女子?”
“可說是呢,”小廝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這臘兒是撿來的,連我們忘憂閣的媽媽都看不出她是什么妖族,就是隱約覺得可能是大混血的人參精。
我來的這些年她沒再長大不說,還怎么長都帶著男子的英氣,也怨不得您看不出她是女子。估計是不入流的混血吧,反正修為、靈力都差得和小娃娃似的。
不過這臘兒說書、寫話本子一絕,還特別喜歡那些重諾、守信、篤情的故事,整天嚷嚷著將來要去天南海北地收故事。有她說書,我們改茶館子都能活。這兩天也不知怎的,像欠了高利貸似的給自己加了不少活……”
小廝還在濤濤不絕地扯閑篇,白大夫卻眼前一亮,默默搗鼓著小廝的話:“重諾,守信……”,說著意味深長地看向臘兒,一直目送她進了樓上的一間屋子。
待臘兒閃進屋子后白大夫才收回目光,搖搖頭,臉上的喜色也漸漸被原有的那份憂慮沖淡,抬腿跟小廝上了樓,卻吃驚地發(fā)現(xiàn)居然就是臘兒剛剛進的房間。
白大夫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置信,剛要開口,卻被臘兒搶了先:“大夫,您可來了,這兩位姐姐一直病著下不了地,就等您妙手回春了?!?p> 給姑娘問診有臘兒守著,小廝樂得清閑直接帶上了門下樓。白大夫卻生平第一次在號脈的時候分了心,以至于臘兒都皺起了眉頭,十分擔憂地問道:“白大夫,她倆不會是特別重,特別難診治吧?!?p> 聽這一聲呼喚,白大夫回了神,自嘲地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剛剛確實分心了。這病癥……跟你這個姑娘家不好講?!卑状蠓蛐Φ糜行擂?,另兩個女子卻已經(jīng)心下了然。
的確,這種地方最常見的怕就是腎氣虧損的病癥了吧。
白大夫見她們的表情便已明白不用再多說了,隨手寫了方子交給臘兒。可小姑娘剛出了門,那瘦高的身影便悄悄把她攝到一個沒人的角落下了結界。
“你,你干嘛?”臘兒嚇了一跳,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放心,放心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托你幫忙。”白大夫趕緊抬起了手,向臘兒解釋道。
小姑娘挑起眉毛,還是帶著滿滿的懷疑:“我一個門都極難得出去的人能幫你什么?”
“救人,屋里的兩位姑娘身子虧得太厲害了。吃藥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是,至少這三天得讓她們好好歇歇,否則就真落下病根了。聽說你守信用,又聰明,這三天你可愿幫忙?成了,我便……”白大夫努力在腦海里搜索著小姑娘可能喜歡的東西。
“你便帶我出去逛逛如何?”
“姑娘當真很想出去?”
臘兒嘆了口氣點點頭:“是啊,若不是我長相一般,估計連出去都是不可能的。但我真的很想出去,也很需要出去一下。如果我做到了,你能不能……”
“沒問題?!卑状蠓蛐牡装蛋邓闪艘豢跉?,“你若讓能讓她倆三日不接客,我便帶你出去逛一整天可好?”
“一言為定,絕不反悔!”臘兒主動伸出手,要和白大夫擊掌為誓。白大夫卻被小姑娘的率性嚇了一跳,愣了一下才抬了手擊掌。
看著臘兒一溜煙兒地跑下了樓,白大夫不無失望地搖了搖頭?;仡^看看兩個生病姑娘的房間,又嘆了口氣,無奈地把藥箱背好走出了忘憂閣。
“以為走之前能遇到一個守諾的女子……看樣子,唉。只可惜兩個還未到中年的女兒家怕是難得全壽了?!?p> 一面嘆氣,一面嘀咕,白大夫失望地離開了忘憂閣,卻不知,這里因為他剛剛并不怎么走心的承諾鬧起了鬼。
剛喝了藥,兩個生病的姑娘就被老鴇子拉去給客人挑揀。不知怎的,只要她倆被挑中,屋子里就會莫名出現(xiàn)怪事:烏鴉不知怎么飛了進來,還不偏不倚地在客人臉上標記了領地;野貓濕噠噠地進了門,在剛產(chǎn)生些曖昧的兩人身上留了下自己的記號;好容易要進入主題,掀開被子,卻是一窩蛤蟆正在酣睡……
誰也查不出是怎么回事兒,整個前院卻傳出了是好幾個版本的鬼故事。兩個姑娘的容貌本身就一般,年紀也都不小了。迷信帶來的恐懼順利地戰(zhàn)勝了老鴇子的貪心。這兩個人直接被鎖在屋里不許見人,第二天便被牙婆賣到城外的產(chǎn)樓做嬤嬤了。
臘兒自豪地站在門口,目送著兩個姐姐感激涕零地拿了潔白的奴籍契,換了粗布衣裳跟著牙婆離開了。
“定的三天,我這可讓她們不止三天,是一輩子不接客,算不算超額完成任務啊?!迸D兒扒著忘憂閣的門框晃蕩著,“白大夫你什么時候帶我出去啊。冬兒就等這最后一筆錢呢……”
“誒,來了!”臘兒興奮地剛要沖出去,一道影子卻先行籠罩在了她身上。原本曬得人暖洋洋的日光瞬間變成了沁入骨髓的寒意。
“我就說嘛,你倆睡一張床。你能不知道冬兒來月事了?”老鴇子冷笑著盯著臘兒,看得臘兒心里就剩三個字:“死定了!”
……
冬兒早就跪在了后院,一雙杏眼里滿是說不盡的苦澀,卻一滴眼淚也流不出來,只是呆呆地盯著小廝身后的水井。
老鴇子親自抓著鼻青臉腫的臘兒,一把將她摔在冬兒面前:“繼續(xù)給我打!”
“媽媽,”冬兒急忙跪著去抓老鴇子的衣襟,“是我騙了您,求求您打我別打她啊。”
“哼,當媽媽我老糊涂了?知情不報,打得就是她。至于你……”老鴇子用手指托起冬兒的臉,眼里滿是貪婪,“瞧這小臉兒俊俏的,你這身子可是媽媽的寶貝,碰了一丁丁點兒那可都是銀子。”
冬兒呆呆地望著老鴇子,心里了然事情只可能是最壞的結局了。
“官樂署的小花魁剛入行時都沒你這般可人兒,”老鴇子的手繼續(xù)摸著冬兒的臉,“等你月事干凈了,怕是整個梧桐鎮(zhèn)的男子都愿意來競拍。一定會是個好價錢?!?p> “媽媽,求求您了,女兒不要……”冬兒的手抓得更緊了一些,無力地晃著老鴇子的衣服。
一絲不屑劃過老鴇子的臉,手中凝起了靈氣:“哼,都由著還不反了天了,媽媽我今天……”
“咳咳,不好意思先打擾一下,”白大夫尷尬地站在院門口,看著這院子里的戲碼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說讓我來后堂驗個新入行姑娘的康健,額……”。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了過去,小廝也覺得尷尬,停了打臘兒的手。
哪知冬兒趁這個機會一下站到了墻邊,拔下頭上的簪子竟指向了自己的眼睛:“媽媽,我求你了,我真的不愿意接客,您就容女兒一個月,我保證,我保證湊齊您想要的銀子?!?p> “我的傻冬兒啊,”老鴇子冷笑道,“你見過誰家院子里入了娼籍的丫頭是靠自殘就不接客的?你就是真瞎了眼睛,媽媽無非就是少賺點錢,直接把你送去三等野館子。那幫販夫走卒可不在意這些,怕是也爭著來見你的?!?p> 冬兒的手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整個人像是馬上要垮了。
“你這小模樣在梧桐鎮(zhèn)當瘦馬賣,媽媽我絕對是折本,接客是肯定的。其實你也可以往好處想,你們狐族想快進品最宜雙修,你若能化對方的精元為己所用,不用800年的苦修就能進品得雙尾了,這輩子升個四尾的狐仙絕對沒問題。
你若不愿如此修煉,媽媽也實話告訴你:以你的姿色去官樂署都不會被比下去。青絲堆云,面如玉,鼻子眼睛和這小嘴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材也是該有的都有,該細的都細。等你更會伺候客人,在一等院子當個幾百年花魁絕對沒問題。
那時候,金銀珠玉你絕對是享用不盡,貴家老爺也絕對樂意贖你為妾。你若調養(yǎng)好了身子,給府里生個爭氣的兒子,肯定比尋常家婦人風光得多?!?p> “媽媽,您不用多講,道理我明白。只是女兒此生只求一個身份,只要有人不把我當物件兒,當我是和別家一樣的人,哪怕他是個農(nóng)奴女兒也甘愿嫁他給為妾。您是知道的,冬兒生在產(chǎn)樓,三十來歲不知事兒便來了忘憂閣,我就想有個家……”
“哼,你這樣幼稚的媽媽見多了,這兩句話就想出門?我的生意還要不要做了?!崩哮d子絲毫沒理會,轉身要走。
“媽媽,”冬兒再次抱住老鴇子的腿,“冬兒不敢如此妄想,只求媽媽寬限幾日,冬兒定然給您一個交代?!?p> “嗯,”站在一旁給臘兒看傷的白大夫終于忍不住開了口,“這位冬兒姑娘就是讓我來驗康健的吧。這姑娘明顯血虛,先天似是有一處疾患造成氣脈、血流不順。凡事都得徐緩圖之,若是讓她這樣的直接于花樓獻藝競拍,怕是血氣攻心下不了高臺……這位媽媽三思啊?!?p> “這……罷了,”老鴇并沒有轉身,口氣卻明顯軟了不少,“都是這么過來的,我也不想逼死你。但規(guī)矩就是規(guī)矩,今日你便搬去前院二樓,十日后我為你‘擇婿’。定找個年輕公子與你‘拜堂成親’,同入洞房幫你知人事。你不想要名分嗎?這場戲也算了你此生一個心愿了?!?p> 說完,隨手甩開冬兒,大步離開了。
小廝得令,開始搬冬兒的東西。冬兒卻跌坐在地上,目光呆滯口里喃喃道:“媽媽,求你了,媽媽,求你了……”直到被架走也一點反應沒有。
若是無力回天,清醒只能是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