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孩兒情愿與她同罪

　　第三十四章——洞中孽稚子苦求生，池邊訴少年怒為證

　　從那天以后，焦公子再沒有在教坊出現(xiàn)過。好在焦公子的名頭還算好用，荷兒丟失紅斗篷的事情自此無人敢提起，很快就不了了之了。每天的訓練、學習繼續(xù)，恍惚間便到了宮選、分府的日子。天剛蒙蒙亮，孩子們就被大車拉到了京城城里的宮樂坊。

　　芝嬤嬤照例板著臉祝福著眼前的小姑娘們：“拔擢樂童乃皇恩浩蕩之舉，按照規(guī)制明日未選樂童入宮甄選。女童卯時入宮，落選者辰時離宮，男童入。未時所有落選者于教坊供公侯大夫家挑選。都聽明白了嗎？”

　　“是?！?p>　　“好，這么多日子了，就看明天的了，你們都爭氣些。將來真要有誰造化了，歸入了貴族，別說嬤嬤了，就是你們還在三等族求生的父母也是無上的光榮。

　　時間不多了，你們先跟著鐘嬤嬤、章嬤嬤去好好洗個澡、驗疾病，晚上去齋堂祈福。都仔細些，若是帶了塵埃、病氣、晦氣入宮那可是大罪?！?p>　　“都麻利些，跟上！”芝嬤嬤走后，鐘嬤嬤開始招呼著孩子，“這可不比在教坊見不著多少外來的大人，前院兒滿京城來請樂師，樂女的貴胄不少。走岔了，沖撞了郡王、衙內(nèi)都是死罪！”

　　大湯池霧氣昭昭，進去便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孩子們撲通撲通，摸著邊下了水，泡在滿是仙葩花瓣的水里，等著一個個被嬤嬤帶去小門驗康健。

　　最后到了荷兒，驗看的時間那叫一個長，荷兒心里都打起了鼓。女醫(yī)倒是一句話也不肯多說，簽了單子，便自己撤出了屋。荷兒正在奇怪，章嬤嬤、鐘嬤嬤竟帶著傀儡推門進了來。一揮手用一席素色的錦緞將荷兒緊緊地裹成了一個大蘿卜，兩個傀儡麻利地過來幫荷兒弄頭發(fā)，開臉。

　　“哎呀，荷兒姑娘大喜啊，沒想到你這么早就被貴人看上了。也不瞞姑娘了，娘娘已經(jīng)下了暗令明日女孩子入宮不過是走個過場，誰也不會留的。王府和大半公府也早就預支了名額，本以為這次最好的不過是去侯府，沒想到荷兒姑娘今日便能承公爺府大公子的恩寵，真是大造化啊。”

　　本來一下被嚇得呆住了的小姑娘，漸漸醒過了味兒，急得哭了出來。

　　章嬤嬤揪起荷兒的耳朵訓道：“你個不知好歹的小丫頭哭什么！”見鐘嬤嬤使了個眼色，章嬤嬤隨即降低了聲音，話語里依舊充滿了威脅，“我勸你還是順著點兒吧，不然惹怒了貴人，連你帶你那三等族的爹媽都沒好果子吃，聽明白嗎！”

　　“嗯?！焙蓛壕瓦@樣吸著鼻子，被兩個傀儡捂著嘴抬走了，而兩個嬤嬤自顧自說的閑話終究還是沒逃過小姑娘的耳朵。

　　“你瞎說什么大造化啊？龍族房中的女樂有幾個不是被草席卷著抬出來的。讓這么個小娃娃給個半大小子曉事，能留個全乎的身子往外抬就不錯了?！币凰查g，荷兒更嚇得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到了前院兒的假山，荷兒被丟進了黑漆漆的山洞深處。好不容易從綢布里掙脫出來，荷兒更加絕望地發(fā)現(xiàn)自己被困在了一個三尺見方的結(jié)界里，無論怎么拍打都無濟于事。

　　就在荷兒慌了神的時候，洞外響起了腳步聲和男子的爭吵。小姑娘更害怕了，緊緊地裹著綢布縮在了地上。

　　“你掉了什么寶貝？憑什么非得讓我去洞中拿？我告訴你，我不去！我要回去了?！?p>　　“哎呦，我的焦大千金，你這扭扭捏捏的樣子跟誰學的啊。還好意思說是龍族的，都到了，趕快進去看看吧?！?p>　　“我不進，我不進，你們放開我！”荷兒在黑暗中清楚地聽到有個瘦弱的身形被推進了洞。就在他摔入洞中的一瞬間，洞內(nèi)被數(shù)十個蠟燭頭點亮了。一棵豆苗掙扎著爬起身，手腳并用地敲打著門口的結(jié)界，口中大罵起來。

　　誰知豆苗的掙扎卻迎來了洞外的嘲笑聲：“你別費勁了，就你那點兒修為想破這結(jié)界下個月吧！你現(xiàn)在就是拍斷了手、喊破了嗓子外面也聽不見?！?p>　　“就是，你就省些力氣吧。我倆可沒騙你，寶貝就在山洞緊里面，算是便宜你了。嘿嘿，那蠟燭可是宮里才有的助興的寶貝，管你是否天葵已至都能如愿。好好享受吧，不用謝了！”

　　洞外的兩個聲音大笑著離開了，臨了兒還故意大聲來了一句：“聽說長生公府家規(guī)甚嚴，想想焦老頭發(fā)現(xiàn)的表情……”豆苗氣得一掌拍在石壁上，震了不少土下來。

　　見是熟悉的焦公子，荷兒也稍微放松了一些，委屈地哭了起來。

　　“是你？”豆苗回過身認出了荷兒，驚詫之余、眼睛里多了幾分自責?？啥⒅姑纾蓛簠s些許震驚地發(fā)現(xiàn)，他那原本清亮的黑眼睛已經(jīng)化為金色豎瞳的龍目模樣。荷兒剛剛放下的心，瞬間提了上來。

　　豆苗仔細打量了一下山洞的布置和荷兒的打扮，自顧自地念叨著：“嚯，他倆沒給我留多少時間啊，看來只能這樣了?！?p>　　見豆苗緩緩地走了過來，荷兒躲也沒處躲只能把頭團在身子里，不斷哭著念叨：“不要，你答應過救我的。你答應過讓我做清樂的。我不要，你答應過的……”

　　可腳步聲還是來到了身前，荷兒頭頂?shù)慕Y(jié)界也被靈力一下子震碎了。荷兒抬起頭，眼睜睜看著已經(jīng)化出龍頭的豆苗正在解自己的外衣。

　　荷兒嚇得在綢布里縮成一團：“我什么都聽你的，讓我干什么都行，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求你了，別殺我……”

　　“我殺你干嘛呀？趕快把這衣服穿上。”

　　荷兒抽泣著從單子里鉆出腦袋，豆苗的外衣正放在自己身前。而他自己則穿著中衣背過身死死地盯著一線天。荷兒趕緊施法穿好了衣服，豆苗也回身拾起白綢子，包在了自己的角上。

　　“沒想到今生我與你還有‘與子同澤’、‘與子同裳’的時候，終究又是我連累了你啊?！倍姑缱猿暗匦α耍拔业男逓椴桓?，人身確實無法沖破門口的結(jié)界，但我真身好歹也算是蛟，今天我焦孟諾今天非帶你出去不可！”

　　說完，豆苗顯出四爪蛟身，一把抱住荷兒，硬生生撞破一線天飛了出去。青灰色的蛟龍在天上盤旋著，第一次飛上天的荷兒卻一點兒也沒有興奮地樣子。聽見豆苗的心跳聲越來越亂，荷兒開始擔心起腦袋還在流血的焦公子。剛要開口，忽然望見了焦大人正和兩個大人從池塘邊往假山這邊趕。豆苗眼睛一亮，直直地從空中栽了下來。

　　“爹爹，救我！”

　　巨大的銀蛟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臨了還生生用自己的護體靈力護著荷兒沒有受傷。豆苗則摔出了一口血，半個蛟身子滾落到了池塘里。幾次想化形都以失敗告終，燒成了粉色的腦袋費力地喘著粗氣。

　　“爹爹，兒子不肖。但兒子絕未做出半分逾越雷池的事情。”淚水混著臉上的血留了下來，豆苗氣憤地說道：“駁二公子，彭五公子欺人太甚。竟買通嬤嬤將這未選的小丫頭以樂女服侍貴人的法子扔到了山洞里，還把孩兒騙了進去。

　　洞內(nèi)的結(jié)界孩兒破不了，里面還點著宮里早就禁用了的穢物，孩兒只能真身破界了。孩兒真的沒有違反家規(guī)，國法，求爹爹給孩兒做主??！”

　　看到兒子抱著個小女孩兒從天上栽下來，焦大人本就吃驚不已。兒子的話更直接讓焦大人震怒了：“來人吶，請駁二公子，彭五公子，還有在樂坊負責給樂童驗康健的兩個嬤嬤過來說話！再把這假山給我圍了，本官今天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拿天家開玩笑?！?p>　　由于樂童正在應選，官樂坊里多了不少侍衛(wèi)。內(nèi)府總管發(fā)話了，侍衛(wèi)的辦事效率還是極高的。不一會兒兩位公子、兩名嬤嬤都被“請”了過來，假山里尚未燃盡的蠟燭也被施法攝到了幾位大人面前。

　　兩個嬤嬤看著地上的蠟燭和跌在地上卻還死死盯著自己的荷兒，馬上明白了狀況。清楚這一關(guān)是過不了了，只是低頭跪著一聲不吭。

　　兩位侯府衙內(nèi)還抱著一絲幻想，拱手向焦大人道：“焦世伯，不知喚侄兒來所謂何事??？”

　　“哼！”焦大人氣得胡子都吹起來，“所為何事？你們問問自己都干了什么？”

　　“侄兒不……”駁公子還沒說完，竟然眼見著地上的荷兒吐出了一個巨大的泡子。一五一十地把嬤嬤如何將她綁著送進山洞，豆苗如何被推進洞里，洞外兩位公子說的話以及豆苗怎樣救她出來展現(xiàn)在了眾人面前。

　　兩個衙內(nèi)哪里能想到一個附族的樂童有本事吐貴族蜃妖的泡子，嚇得跪在地下只是連聲叫著冤枉。駁大人和彭大人也吃了一驚，倒也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

　　彭大人沖焦大人拱拱手：“這樂童吐的倒像是蜃泡子，只是……憑這么一個附族的小丫頭作的證就處置貴族……

　　一個未選的樂女經(jīng)了這么一遭，不管是什么原因按規(guī)矩都是沒法留的，不如就這么了了。給她個體面厚葬，再讓陷害宮人的兩個嬤嬤下去陪她。焦公子本來也算是懸崖勒馬，與此事無關(guān)，咱們都能……”

　　“爹爹！”銀蛟撐起身子，“爹爹教導孩兒為蛟者當正直、清明。孩兒不要這窩囊的清白名聲，他們不是說附族的小姑娘作的證不可信嗎？兒子今天什么臉面都不要了，孩兒愿去有司找蜃判作證！倒要看看這好端端的清白姑娘怎么就被歹人害了，兒子怎么就算是‘懸崖勒馬’了。若她有一處造假，孩兒情愿與她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