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千秋相守終隔陰陽，一死救國笑度朝夕
“你為什么不和我商量一聲！”甄丞相聲嘶力竭地在起居殿內(nèi)怒吼著，奏章、密函散落了一地。
“有意義嗎？”海晏國主看破紅塵般地端坐在椅子上，望著窗外被驚得分飛的燕子靜靜地呷了口茶。也不回頭，只是毫無感情似的對龍榻上抱著自己雙膝哭泣的“國輔”解釋著：
“其實(shí)已經(jīng)比我想的遲了百年了，一定是國主媽媽他們在眷顧咱倆。這幾百年，我們擋下了多少產(chǎn)珠的圣旨，阻下了多少回奉圣徹底接管明蚌的提議。你我早就是必死之人，只不過是早與晚而已。
這些密函確實(shí)是我扣下不想給你看的，這次借立新后的由頭，陛下除掉你我已經(jīng)是勢在必行。這不，人家欽天監(jiān)折子都擬好了，你這顆‘天煞’正妨咱們新入宮的皇后娘娘，必須要除去。我若認(rèn)了，以我的本事頂多再護(hù)明蚌百年；我若不認(rèn)，怕就要直接滅國了?！?p> “那你要是早告訴我，我絕對能個辦法?。 彪p犀聲嘶力竭地沖國主吼道。
“我的國輔大人啊，你別鬧了。你看看這一地全是咱們探子查到的奉圣的備選方案。明蚌前年被探知了是龍脈之地，陛下是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
上次朝覲二皇子就開玩笑地說立新后我明蚌當(dāng)供奉100顆明泣珠。我明白這其實(shí)就是在敲打我，100顆珠子現(xiàn)在那可是要絕我族全部有生力量的。
同時，他們還可以用產(chǎn)珠中途離世者造成的獻(xiàn)寶不足為由，順理成章地接管我們明蚌，順道治你個當(dāng)朝丞相的死罪。”國主下了椅子，跪上床，擦干了雙犀的眼淚。
“我的國輔最聰明、漂亮了。她一定知道，如今最好也是唯一的解法就是我主動產(chǎn)海泣珠，1抵100。用我這當(dāng)朝國主的地位、海泣珠的價值多少在天下人心里為明蚌搏些情面。也以一國的位份暫時震懾奉圣想要亡我明蚌的無恥小人，為我明蚌多爭取幾年修養(yǎng)生息的機(jī)會。
再說了，明蚌古王族唯一遺孤的身份也是給夢兒最好的保命籌碼。你說是不是?。俊?p> 國主笑著躺到了雙犀的懷里，丞相大人卻一下子慌了：“不不不，這更不行了。夢兒太小了，身體也不好，才能穩(wěn)住化形，離不得你這個媽媽啊。
我來。我，我自盡，朝堂上沒有了丞相，奉圣就該放心了。明蚌是不足為慮的，不足為慮。不然，不然……我來產(chǎn)珠，我說過要保護(hù)你的，我去……”
海晏國主像呵護(hù)小兔子一樣摸著大丞相的頭：“我的傻國輔啊，治國十個我也抵不上一個你。明蚌如今的處境已經(jīng)是危如累卵了，丟了個傀儡國主沒關(guān)系，丟個國之柱石真的就危險(xiǎn)了。我真要是亡了族，那可真就是百死莫贖了，你可別坑我。”
“更何況，”國主甜蜜地敲敲自己佩戴的“銹跡斑斑”的珠子，“你的命已經(jīng)由你的血脈保下來了。你產(chǎn)珠也說不通啊。”
“可是……”雙犀還想說些什么，卻被國主用眼神止住了。
“沒什么可是的，陛下同意我產(chǎn)珠的旨意剛剛已經(jīng)到了啊。我今天可是把整個明蚌和那倆孩子都交給你了。明日我入產(chǎn)珠樓你不許跟去，等傷口養(yǎng)好了，我會還會回來的，回來陪你們好好過幾天安寧日子?！?p> “七公主……”雙犀俯下身抱著海晏國主泣不成聲。
“別哭了，”海晏國主輕聲安慰著雙犀，“幾百年的寒夜太漫長了。你都沒笑過幾次，晏兒的日子不多了，我就想看著我的國輔一直是最美的樣子。哪怕去橋邊喝了湯，我也要把你記到下輩子、下下輩子。”
第二天，全京城的百姓都遠(yuǎn)遠(yuǎn)地聚集在山下，目送著一身水藍(lán)色常服的國主在祭拜了天地祖先后，獨(dú)自走進(jìn)了產(chǎn)珠樓；而一直受倚重的丞相則被禁足在中宮之中，并沒有來送主君最后一程。
半個月后，國主被打扮得如天女一般嫻靜、優(yōu)雅的雙犀從產(chǎn)珠樓接了出來。兩人一見面臉上竟同時揚(yáng)起了淡淡的微笑。
斥退了儀仗，丞相竟親自駕著彩色馬車帶國主回到了王宮。讓滿朝文武都稍稍能松一口氣的是：國主看起來，真的沒什么問題。
只不過，只有丞相知道。一直笑盈盈的國主只要被人一碰肚子，就痛得直不起腰來。小珠子已經(jīng)在國主身體里開始長大了，國主的靈力被大量分流，睡的時間越來越多，醒的時間越來越少。
而丞相也再沒有離開過王宮。國主睡了，她便加班幫國主處理朝政；國主醒了，則無論多累依然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戴著最美的笑容陪心上人去御園散步。
對即將到來的痛苦別離，誰不說破。兩人都明白，她們相聚的時間不多了，與其哀傷不如抓住機(jī)會多留下些美好的記憶。甚至在這難得的獨(dú)處時光中，外人面前一向威嚴(yán)、不茍言笑的君臣還開起了玩笑。
“雙犀，你看我這肚子看起來是不是也挺正常的?；仡^佳夢再問我怎么了，你說我騙那小嬌氣包說給她生個小妹妹她會不會真信啊?！眹髂樕蠐P(yáng)起了一縷小時候惡作劇時才會有的笑容。
“哼，你再給夢兒嚇哭了。我又不是沒有過妹妹，哪里有你這模樣的？你這樣的要是真三年生個佳夢那樣特別會哭的，我就趕緊躲到伊榮屋里去一輩子也不要出來了?！?p> “為何啊？”國主聽得一頭霧水。
“活見了鬼了唄！到時候你自己帶夢兒啊?！?p> “切，你這就是羨慕。羨慕佳夢長得更像我家這邊的人?！眹黝B皮地壓低了聲音，“羨慕我是供了陰氣之精的宗媽媽，算下來夢兒該以我為嫡?！?p> “噓！晏兒你小聲點(diǎn)?！痹拘Φ檬譃t灑的雙犀一下子臉都白了。
“有什么可小聲點(diǎn)的?！眹鞔笕说靡獾匮b起了傻，反而揚(yáng)起了調(diào)子，“孤入暖閣產(chǎn)太子可是得了圣旨的，太子自然是我唯一的嫡子。丞相此生沒有嫡子，孤也是很同情啊。”說著還裝模作樣地拍了拍雙犀的肩膀，氣得雙犀又翻起了白眼。
互相逗著，看著花開花落，燕走燕來，三年時間像流沙一樣怎么也留不住。小夢兒太子一點(diǎn)點(diǎn)長高了，國主卻漸漸出門都要軟椅抬著。看著雙犀陪女兒玩毽子，太子卻生生叫著甄大人，國主臉上的苦澀終于掩蓋不住了。
幾日后，許久不朝的國主竟主動向數(shù)名奉圣宮人借了靈力，傳旨要最后一次上朝。文武百官一進(jìn)朝堂都嚇了一跳：祭祀用的大鼎竟被立在了大殿中央，國師伊榮穿著改小的法衣威嚴(yán)地站在一旁。
“眾卿不必驚慌，今日孤最后一次臨朝，不為別的只因孤自知命不久矣，所以……”國主突然揚(yáng)起了聲音：
“丞相何在？”
甄丞相出列，咚一聲跪在地上：“臣在！”
“今日孤退位。擇吉日，由孤王唯一的子嗣太子明佳夢即位。怎奈太子年幼，孤實(shí)在難安，恐愧對列祖列宗。甄丞相有經(jīng)世之才，與朕亦有患難之情，于太子佳夢更有撫養(yǎng)之恩。
列祖列宗及眾卿為證，今天孤便將江山、太子一并托付給甄丞相。自現(xiàn)在起，新國主便拜甄丞相為義母，從今以后母女相稱。望丞相戒驕戒躁、望眾卿竭力輔佐遺孤。同心協(xié)力，保我明蚌不滅。孤命不久矣，今日先行在這里謝過了?！?p> 滿朝文武齊齊地跪了下來，一堂女子哭成一片。小夢兒被國主媽媽推到推到雙犀身旁，跪下行了母子大禮，改口叫了“丞相媽媽”。
本就止不住淚的雙犀，哭著將女兒攬入懷中哭得更傷心了。不多時，丞相的淚干了，爽利地起了身，又端正地跪倒在國主面前。
“微臣甄雙犀叩謝國主信任，定不負(fù)國主重托，全力扶保幼主。今日，為釋各位同僚之疑慮。我甄雙犀在此以此身性命及我父母、姊妹在天之靈立誓：
從今往后，定忠心照料、輔佐幼主絕無二心?！?p> 說罷，丞相散下自己瀑布一樣的長發(fā)，用法力割下一綹，剩下的盤為已嫁的發(fā)髻。
“請陛下準(zhǔn)臣自梳，微臣立誓：從今往后，太子佳夢便是臣唯一親子。自今以后，臣不成婚、不收弟子、不入子池、不再延后直至此世因果了盡。他日明蚌一族得遇生機(jī)，朝政走入正軌，臣定辭官歸隱，不貪戀朝堂。若違此誓，臣此身此魂及臣父母姊妹魂魄猶如此發(fā)。”
說完，化出冰刃將一縷青絲斬成兩段落入鼎中被大火吞噬。
原本哭成一片的群臣中發(fā)出了一片驚嘆、欽佩的唏噓。唯有國主默默地點(diǎn)點(diǎn)頭，眼中閃過一絲心痛。而這朝堂上的悲劇，也就此隨著兩人的淚水暗去……
“啊，開始痛了。真好，終于要解脫了。”骨瘦如柴的國主在安魂符的籠罩下躺在雙犀的懷里，“嗯……嘶，雙犀，你夾帶私貨進(jìn)產(chǎn)珠樓了，對不對？”
看著公主疲憊卻不乏精明的眼，大丞相只是平靜地微微一笑。
“你別想瞞我，那紅丸是我國主媽媽賜給我的。這么多年你私自扣下干什么？”
“我決定了，”雙犀坦然道，“朝臣中已有青年才俊，夢兒也有伊榮陪著。于國于私，我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我要陪你一起走?！?p> “呸，這算什么？”國主掙扎著坐了起來，“孤王可是好不容易才保下你的性命的。你卻當(dāng)了逃兵。你看著我，甄雙犀我要你好好看著本國主！”
“嗯？”
國主幻化冰刃裁下兩片銀裙化出兩枚簪子：“拿好了，一個是你的，一個是咱們佳夢的。我永遠(yuǎn)陪著你們，你可不許不給她就先走了?！?p> “嗯，我肯定先交代好她的，你放心。”
“少來！”說完，國主背過臉，口中念念有詞。很快她眼中放出的藍(lán)光就驚得雙犀一激靈。
“你干什么？”雙犀絕望地吼道。
國主卻笑了：“陌上人如玉，晏犀誓成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