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心思凡竟遭騙登轎,意貪歡自得共舉案()
轉(zhuǎn)眼間春暖花開,庵外已然是游人如織,情侶的嬉笑聲、孩子的打鬧聲、枝頭的歸鳥聲……聽得萍兒心里癢癢的。偷偷順著墻縫看去,見著那些雖然是粗布衣裳依然盡力打扮得光彩照人的同齡姐妹,萍兒心里又蕩起了一絲不舍與羨慕。
可這,萍兒也只敢放在心里。
庵主似乎并不著急給萍兒剃度,萍兒也放棄了。就這樣日子像清水一樣一天天過去,似乎從未溜走,轉(zhuǎn)眼就到了上巳節(jié)。
在房間里做著功課,萍兒的心卻久久靜不下來,只想著也能踏出門在姹紫嫣紅里再嬉鬧一次。一次就好,然后便專心向著那無盡的清冷寂寞。
可萍兒不敢出庵,怕師父不要自己了,更怕如此一來更管不住自己的心了。忽然,萍兒眼前一亮,興沖沖地出了門。只見哪里的一只桃花竟大大方方地伸了進來,萍兒也毫不客氣,一把將滿是花苞的枝子折了下來。
正玩得高興,一回頭竟是庵主正在送兩位老媽媽出門。萍兒被撞了個正著,野鴨的本能上來了,她就這樣抓著花站在那里動都動不了。
奇怪的是,庵主本來滿是愧疚、陰云密布的臉見了這花反而欣慰地亮了:“怎么了萍兒,干嘛嚇成這樣???好好收著吧。今天開始你先搬到庵堂后面給俗家人靜心的小院去住,十日后日子不錯,你先好好準備一下。這兩天若是還有些小女兒家心思,可以鬧一鬧,別太出圈就好,以后可就不行了。”
“是,師父!”萍兒笑了,歡欣鼓舞地拿著花回屋子收拾東西。誰都知道,出了庵堂的后門有一排守著菜園子的廟產(chǎn),上山的香客、準備剃度的弟子多半會先來這里居住。得了這樣的令,萍兒自然是心情大好。
小心翼翼地將桃花插進瓶子??粗鴿M是花苞的枝子,萍兒的心里滿是無盡的幸福與落寞。就十天了,十天之后,就要像師父一樣用千年的時光來守這一份清冷了。
朝霞帶著夕陽,十天一晃而過。萍兒帶著花環(huán)轉(zhuǎn)遍了林中的秘境,晚上回到屋里,只數(shù)著桃花一朵朵地開,直到枝頭只剩最后一個骨朵……
時間要到了,庵里特地送來了香料讓萍兒烹煮香湯。沐浴、焚香,叩遍了菩薩。一切準備妥當,萍兒坐在炕上看著自己的頭發(fā)卻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好在轉(zhuǎn)眼看見桌上的桃花,心里還是有幾分安慰的。吹了燈,萍兒便甜甜地睡去了。
天沒亮,萍兒竟被一伙滿臉堆笑的老媽媽拉了起來,里外三新的大紅的嫁衣不由分說地就往她身上套。
“喂,你們誰?。∧膩淼囊路?,你們干嘛??!”萍兒急了,掙扎著推開了幾個老媽媽。
“付家小姐大喜,這是您娘家給的喜服啊。我們幾個都是全活人,今兒是來服侍小姐上轎的啊,您快著點兒別誤了時辰?!?p> “什么大喜啊,你們搞錯人了吧。什么我家給的禮服,我……”本來想扯著禮服解釋,可一看紋飾、手工還確確實實是那件自己親手做的嫁衣。
趁萍兒愣住的功夫,幾個“久經(jīng)沙場”的老媽媽七手八腳地把人摁在了凳子上開始開臉、上妝、弄頭發(fā)。等萍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弄完一多半了,氣得她扯著嗓子嚷開了,幾個老媽媽都差點沒按?。骸澳銈冋l?。≈恢肋@里也是庵堂的產(chǎn)業(yè)。仔細庵主知道了,你們一個個吃不了……”
沒喊兩句,穿戴整齊的庵主竟然真的來了,看見屋里這情景,一丁點驚訝都沒有。
“孩子,你凡心未去,塵緣未了,我確實不敢留你。你父母三個月前已經(jīng)在和人商議你的婚事了,希望我?guī)兔?。我本來還在猶豫,可看見你的樣子,確實不適合在庵里?!扁种鳒\笑著將桃花捏在手里,隨手將原本的白凈瓶點化為了喜慶的紅色。
“人界、靈界大家都會害怕,想逃避命運??擅辉谟穼m的案牘上,而在自己手中。哪怕真的無法改變,此生應(yīng)有之劫不論你在家出家,都是躲不開的,或者說不該躲的。
萍兒啊,庵堂是修行的,不是用來逃命的。即便是死局,也是為來生種下業(yè)因的機緣。你去吧,你身上塵世的因緣比你想象的深,這一世的酸甜苦辣你該當體驗。不然沒有拿起過,你又從何處談放下。過去事過去心,未來事未來心,皆不必入心?!?p> 說完,庵主施法定住了震驚到動彈不得的萍兒,將桃花塞到她手里,便轉(zhuǎn)身離開了。留下她由著老媽媽們打扮,蓋了那方繡滿了對未來期許的蓋頭,抬進了喜氣洋洋的花轎,吹吹打打送下了山。
婚禮的熱鬧新娘在震驚和恐懼中麻木地度過了。直到一個人獨守洞房等著新郎招呼完客人來走下面的流程,萍兒才開始真正思考今天的事兒。
她不知道待自己如此好的庵主為什么要伙著別人將自己騙上花轎;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沒有提早察覺這一切;更不知道,究竟是誰花了這么大力氣娶自己,又會在自己的余生如何對待她這么一個“二嫁”的娘子……
來吃喜宴的人散得好快,萍兒咬著嘴唇,聽著有些趔趄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私生子的名頭也不錯。咱家里離村里遠,來的人不多,正好今晚可以多陪你?!币粋€熟悉的聲音響起了,萍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又不是貴族娘子,咱們次等族的女子過不下去才出家呢,你湊什么熱鬧?!?p> 也累了一天的阿灼一屁股坐在床上,開始肆無忌憚地吃撒在褥子上的花生:“私廟、官廟又不是誰都能進得去的。咱小地方的野廟都一樣,跟著好庵主,日子鐵定是清苦的;若是遇上那奸猾的,跟變相入了娼籍沒區(qū)別,我怎么也不能讓你后面幾百年這么過啊。”阿灼在身上擦了擦手,一把撤了蓋頭。
“喂,你別哭啊。怪我怪我,忘了這事兒了,馬上給你解開啊?!卑⒆瓶雌純阂蘖?,一下酒醒了一半,蹭地跳了起來解咒。
見萍兒還是動不了,阿灼俯下身將新婚妻子打橫抱了起來:“鋪子里你常去,我家,呸,咱家你沒怎么進過,為夫先帶你看看啊。”鐵匠確實壯實,雖然喝了酒,抱著萍兒仿佛跟抱個小孩子一樣輕松。萍兒還沒緩過來,只能由著他出了房門。
“都說我娘在主家不受寵,畢竟后面還有幾房更小的。受不住寂寞,便和一只來村里走鏢的大鵝有了我。正巧付族長得了新寵,便為了面子隨便找了個借口,將我娘用銀子給打發(fā)出來了?!?p> 阿灼輕輕點了一下萍兒的鼻子,心滿意足地收獲了一個怒視:“其實我娘當時挺受寵的,連宴客帶的都是她。
那日兀老亭長帶二少爺來付族長家做客,本來就是亭長和鄉(xiāng)紳拉關(guān)系,誰知道那兀家小子喝多了竟然趁著酒勁強占了我娘。
兩邊都是下不了臺,可一個是鄉(xiāng)紳一個是亭長誰也不好撕破臉,便想息事寧人都當沒發(fā)生過。哪成想沒過幾天竟然發(fā)現(xiàn)我娘懷孕了,算算日子還真是兀家的。
付族長別提都別捏了,可誰樂意招惹亭長啊,只能把氣撒在我娘身上,多給了兩吊錢將人趕了出來,還四處壞我娘的名聲。
哼,我小時候兀家還來驗過,說那混賬沒來得及生個兒子就上陣死了,要我回去頂門戶。我呸,老子憑啥進他家門?我就樂意跟娘姓了,反正兩邊都不是什么好東西。”阿灼抱著萍兒,溜溜達達將前前后后參觀了個遍。走到后院兒的籬笆墻,竟是一片果樹。
“他們倒是心疼血脈,送了我們娘倆這屋子還搭了塊地。我不稀罕地,反正兀家是兵戶身體壯,打鐵正合適。不過自打咱倆認識了,這地我就開始種你愛吃的了?;仡^把你那支桃花施法催出根,咱也種下,將來請你爹媽他們來吃桃子。”
見萍兒似乎止住了哭聲,阿灼神秘地一笑,御風(fēng)落到院子正中:“帶你看個沒見過的?!闭f完,掀開地窖,召喚出了一顆赤紅的夜明珠??吹闷純旱纱罅搜劬Α?p> “嘻嘻,這是我湖里撈的,聽來村兒的貨郎說這是夜明珠叫什么鳳凰淚,賣了能換個金疙瘩。我才懶得賣呢,我這地窖里的東西不能見火,正好拿它照亮。”
入了地窖,竟然有成斗的火藥和制作好的炮竹,墻角還堆著不少煤球似的黑疙瘩。見萍兒眉毛都擰在一起了,阿灼連忙解釋:“咱可是有照的,那邊的黑球球可是我的秘方,地下一砸那火比丹爐都好,打鐵全靠它了。
我跟你說啊,就這些炮仗,就賣冬天一個月咱家過年天天吃大肘子都行。你看怎樣,娘子!誒,你別說這敷付氏的名字,讀起來還挺有意思的?!?p> “可我不想,”萍兒艱難地揚起僵硬的脖子,“阿灼哥,我不想做個二嫁的,我不想因此應(yīng)了我的命。我怕,我真的害怕?!?p> “我命由我不由天,”阿灼將萍兒又往上抱了抱,“那混蛋我已經(jīng)修理過了,你放心。什么幾嫁的,我娘到死都認定自己誰都沒嫁過。
萍兒,靈界妖族的一輩子很長,誰知道預(yù)言真正是什么意思。哪怕咱們最后的結(jié)局真就是死在一起。你難道就不想這輩子多修些緣分,來生和我在一起了?
管他將來是啥樣,我就知道如今抱著你我開心。對我來說,能和你在一起哪怕有痛苦這輩子也值了。
你如果為了躲預(yù)言,一輩子失去了改命的機緣和應(yīng)有的幸福,豈不是有???反正我有的是精力陪你想清楚。走,我?guī)慊卦蹅兊男路孔屑毧纯?,那褥子你用的是天蠶絲吧,貼在身上可舒服了?!?p> “喂,喂喂!你別鬧啊,喂……”萍兒紅著臉推搡著。身子還不怎么聽話,只能用言語低擋著,反而把阿灼逗笑了。新郎將新娘子抗在肩上再次“送入洞房”,只見桌上的桃花終于全部綻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