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瘋言瘋語皆有前因,新天新地初得善果
“渟玉,明天我們試試入城吧!”延宗理著我的頭發(fā),語氣卻異常的認真。
“可是你……”我有些害怕離開這里,離開我剛剛適應(yīng)了的新生活。
而他,顯然已經(jīng)在呼吸間感到了我的顧慮,卻像上次一樣不肯給我逃跑的機會:“自己國家的士兵當然是沒有什么彼此薄厚一說。總兵早就想讓我入城教更多的人了,還許了我入講武堂的引薦。將來入了大營,就像在奉圣的武舉子一樣的待遇?!?p> “那你為何……”是啊,這次確實是我絆住了他的腳步。
他卻在我開始胡思亂想之前接過了話:“你之前執(zhí)念太深,入不了城的。真把你一個人留下,過了三年五年,我丟了你怎么辦?”說著又腹黑地戳戳我的肚子,“好像又大了點吧,我這搞不好還不止丟一個。放心,兩途地才多少人啊,咱們進城,那才是配得起你本事的地方。”
他說得豪邁,我聽的五味雜陳,感動、自責、安心……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我哭著把頭埋進他懷里,而他則像夏天的風一樣輕輕拂過我的背,陪我哭完,護著我進入夢鄉(xiāng)。
這大概就是安心的感覺吧。
由于咱們國寶大人的卓越貢獻,自應(yīng)讖二年開始,凡事此生沒有大的虧欠、糾纏、執(zhí)念的人,有些小境界就都可以入城。能入兩途地的人,有幾個國民護持著也可以暫時入城就醫(yī)。
兩途地鳳凰不少,可不少人還在等待著家人來團圓,或是享受著端木城里那種“二民”的自由,因此入城檢驗的門可以算是挺冷清的。連守門的開明獸都無聊到看起了醫(yī)書,見我倆過來可把他高興壞了。
我扭捏地往后退了退,延宗只得先去試,給我做個榜樣。他剛一邁過去,那五彩的羽途牌坊便成了青綠色,散發(fā)出陣陣祥瑞之氣。延宗笑嘻嘻地盯著綠油油的門,等待著開明獸的判詞。
“明時務(wù),債已清,可入城。呦,小伙子可以?。∧氵@樣的后生將來怕是要做將軍呢?!遍_明獸像族中長輩一樣衷心地稱贊著延宗。
延宗心里的火又旺了,恭恭敬敬地像他施了大禮:“多謝先生吉言。”
“不必,那是你將來自己爭取的,我還當謝你保我們平安呢?!遍_明獸忽然轉(zhuǎn)向了我,“小夫人別愣著了,也試試吧?!?p> “我……”我有些猶豫,可看著對面的延宗還是下定了決心,“這幾日我也總算有些小收獲,我不能再拖累你不入城了?!苯又?,我閉著眼睛,咬牙邁了過去。
透過眼皮隱約感到身后是綠光,我立馬興奮地撲到了延宗身上,差點給他撞一個跟頭。
“知天命,債已清,可入城。”開明獸把書往兜里一塞有些好笑地看著我倆,“小夫人你明明多年前便已經(jīng)達到了生不怨的入城境界,何苦一直不進城,非要曉悟到千勝夫人當年的高境界呢?”
“啥!”我倆異口同聲,奇奇地朝他瞪大了眼睛。麒麟眼睛本身就大,被四只一起瞪著,開明獸也扛不住啊。
“生不怨?”延宗尷尬地帶著我收回了目光,“唉,您有所不知,她之前執(zhí)念太重,這兩天好了些我們才敢來的?!?p> “她那可不是執(zhí)念啊,只是這里有問題而已?!遍_明獸自然地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你才腦袋有問題呢!”認識他這么久,這是我第一次見著延宗真急了。
開明獸卻一點沒生氣:“娃娃,別火氣這么大啊。我在這里千年間見過的人都記得,她這兒確實是有病,還挺重的呢。醫(yī)案上因此丟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數(shù)?!?p> 我慌了,好不容易熬來的好日子,可不能竹籃打水?。骸拔沂鞘裁床。蓜e嚇我。”
“不用急,你這種情況在奉圣過來的女子里,我見得太多了。多半是受了嚴重、長期的刺激,人受不住了便得了氣結(jié)。
得了這病的人啊,天天往絕處想、覺得自己誰也對不起、什么也配不上。偏巧你本身還有強迫癥,只是輕一點常人不好發(fā)現(xiàn)?!?p> 開明獸給我倆分了塊桂花餅,跟延宗笑道:“舉個例子,你要是把字寫得大大小小的,她非直接瘋了不可?!?p> 延宗捂著臉笑了:“您真是活神仙啊?!?p> “可是,她這種人受了刺激,比一般人更容易不斷強迫自己重復同一個想法,在外人看來就是死鉆牛角尖。氣結(jié)加強迫癥,她肯活到今日,還對旁人沒有什么怨恨,這在以前也是可以入城的難得境界了?!遍_明獸感嘆道。
聽了開明獸的話,延宗悵然地擁我入懷,撫摸著我的頭:“終究是我對不住你,不論這病能不能好,咱倆都一定好好的。你可不許自己先走了?!?p> “嗯,”淚水流出前我還強行開了個玩笑,“你還不認自己是‘金口玉言’。那天你說我有病,這不真有嗎?”
“哼!”
看盡了悲歡離合的開明獸,悠悠地喝了口水:“入城即入輪回,算是下輩子了。兩位放心吧,小夫人此生因苦難得的病是帶不進去的。站在下輩子回看今生再痛苦的回憶,也只是像是看戲文或別人的故事,對自己不會有太大影響的了”
我倆剛剛要喜極而泣,那邊又來“潑冷水”了:“不過,胎里帶的強迫癥就得自己找大夫治了。她這病不重,放著不管也沒什么問題。
你們可不知道,傳說那鄰里堂的有之老板也是這毛病。每天夜里,都得花好久把兩人的衣服疊得一點褶子沒有放在床尾,才肯熄燈睡覺。擱著你,媳婦兒這樣,你還不得急死?!?p> 帶著淚花的兩個人直接笑噴了,延宗大義凜然地把我想抱小孩一樣地抱了起來:“哼,那我?guī)退B,大不了一把火把衣服燒了,明天換新的?!?p> “敗家!”我一把打在他的胸口,直接把開明獸給笑翻了。
告別了開明獸,延宗抱著我走進了城。毫無準備的我一瞬間以為回到了鳳族,忍著全身猶如被烈火掃過的感覺和他一起跌進了城。
甩甩腦袋爬起身,頓時覺得心頭、嗓子里的巨石被移開了,整個人神清氣爽。回頭一看,竟然有個和我一樣大的一個人倚著城墻倒了下去。
“你……你這是怎么做到的?”
有意思,認識這么久了,我極少見延宗驚成這樣,還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我,怎么了?”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一看,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裳繃得緊緊的。和延宗一比,我更加清晰地意識到:我再也不是纖細瘦弱的鳳族女子模樣,而是和今天差不多的體態(tài),更壯實了,也更溫潤了。
“嗯,這才是我們麒麟一族的后裔該有的樣子,你要是這幾十年都待在族里,大概就會是這個樣子吧?!?p> “誰說……”我還沒來得及開句玩笑,就被泡子抓住了。
都說水火二族不入空間器,我覺得,被抓進無盡球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反正我只記得過了好久還一個勁得想吐,其他沒什么也關(guān)心不了了。
只記得,那張期待中據(jù)說一輩子不會變、非情至不得落墨的婚書,在墨跡剛干的時候就被我收進了懷里,好像怕被人搶了似的。逗得他和那入城官都笑翻了。
入城官擦擦哭出來的眼淚:“哈哈哈,夫人放心啊,慕海的治安很好的。而且,就算是奉圣治安最不好的地方,應(yīng)該也沒人搶婚書啊。這是神契紙寫的,不怕毀傷的,補辦也很方便。不用擔心,放心,放心啊?!闭f完又趴回了桌子,忍著笑做記錄,都快把自己憋死了。
延宗也半天才止住了笑:“瞧把你出息的,吶吶吶,這張血契也放你懷里。晚上你也別睡了,看著他們就好了?!?p> 想想都“太有遺憾了”,我當時怎么都沒搶白回去呢。那時的我覺得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只是覺得我一直想要的真的都有了,抱著兩份契約再也不想松手了。
出了球,吹了吹涼風我的胃終于好些了,眼睛也瞬間亮了。去城珠的路上居然全是鋪子,這簡直是仙界啊。
延宗憋著笑,先拉我去小豐衣櫥給我選了合身的衣服,聽說是革鼎齋出的,特別有名。而他臨出門時拿了張軟甲的廣告,整個人就亢奮了。我倆就這么一家家店的逛,吃過了午飯才真正邁進了我們的慕海生活。
反正哪里都不認識,進了城珠祠我們便隨手挑了名字風雅的松竹城。我那嫁妝,也成了我們最開始的家。房子古樸大氣,還和兩戶鳳凰、貔貅比鄰,這大概是老天對于我們之前坎坷的補償吧。
沒幾天,我親娘和哥哥就在鴻蒙城找到了。他們過得相當不錯,只可惜我這個讓他們真正對瑞家失望的至親,對他們來說太沉重了。也許,入城即輪回也意味著我們的緣分盡了。
好在兩邊的日子都欣欣向榮,這就夠了。沒幾天,他去了講武堂報道,日日早出晚歸。我則每天拿著識字冊子,去新移民多的地方推銷,再把每日去各路小攤子“犒勞”自己的品嘗心得,編成新人地圖搭著一起賣出去。
不久居然開始有人“請客”、約稿,雖然比不上延宗拿俸祿穩(wěn)定,但掙錢的感覺絕對是不能再好了。
當然,如果沒人催稿的話。
這也許會是話本子故事的終點,可我們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只是起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