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黑云翻滾,海燕們早已歸巢,靜靜站在緣上看風云變換。海浪晃動不堪,白沫攪繞,風極大,凌冽,不安,夾雜著各種咸腥腌臜的味道。時有閃電,在云里明明滅滅,目極處的海天一線,因為海底的橙光,被擾的看不分明。近處卻沒有,只有無數(shù)的黑殼游蝦,列成縱隊,不斷向海深處前進。
終于,一道閃電直射下來,伴隨著其后的雷聲,把整個天幕劈成兩半。轟隆,電光里,那游蝦突然張開雙翼,接著是無數(shù)的旗魚浮上來,圍繞著縱隊不斷旋轉。一縷亮光從海深處傳上來,正對著縱隊,縱隊慢慢下潛。那光時隱時現(xiàn),一片雪花浮了上來,接著是第二片,三片,四片,越來越多,有什么東西在破土而出。
開始下雨了。
遠處的橙光黯淡下來,那亮光的源頭迸出了一朵冰花,一層一層,藤蔓的枝莖不斷上長,纏繞住那個縱隊,冰花開遍過去,那些雪花突然變成了絳色。
絲縷般的東西從源頭生長出來,正合著花瓣的數(shù)量,陡然噴出弧度,花般綻放開去。
海面上傳來絲竹之聲。
雨下的更大了。
無數(shù)的浮游細鱗發(fā)出橙光,依附在絲縷之上。那絲縷又迸射出更多的觸須,冰凝般,在海底開出巨大的花型來,橙光更甚。然后,一聲龍吟。
巨大的龍身繞著藤蔓慢慢顯出形來,鎏金五爪,鱗片邊緣皆有銀紋,雪色須眉,綠色雙瞳。那龍旋轉向上,所到之處,冰花索索落落,雪花由絳轉淡,絲竹之聲猶在,卻漸漸嗚咽起來。
天幕一個閃電劈下,巨龍仰頭,一口將縱隊吃掉。
轟,又是一聲龍嘯,眉須翻飛,無數(shù)的雨滴停在半空中,下一瞬便開出花來。絲竹嗚咽,自鼻尖開始,龍,漸漸顯出人身來。
颯湮笑了,“好大的陣仗。”
那龍猶自變換,最后成了一個白發(fā)的少年,穿著絳色的常服,外面搭著一件黑色綹金鶴氅。頭戴一顆大東珠,儀表堂堂。然而眉心卻點著一顆朱砂痣。
“你竟還能復活。”
這是封稷的第一句話。
颯湮又笑,“你母親的朱砂痣在你臉上倒是別致?!?p> 封稷抬起右手,撫了撫眉心。
“母親愛我?!?p> 颯湮只背過手去。
“你把撥潮殺了?!?p> “你在意么?”
“不。但你進了母親的陵寢?!?p> “陵寢?”颯湮呵了一聲,“你把半具尸體嵌在墻上,你母親睡得安穩(wěn)么?!?p> “我愛母親。”
“這樣的愛還真是別致。”
封稷只看著颯湮,“這樣不好么?”
颯湮沒有答話。
“你在我瀚海八萬年?!?p> “是,八萬年了。我竟在這深海污泥中躺了八萬年?!?p> 封稷垂下了眼,“母親也死了兩萬五千四百三十二年又一十五天零三個時辰了?!?p> “你殺了她你過得好嗎?”
“如何不好呢,她一直在我血肉里。”
“你知道撥潮恨你?!?p> “我知道,他不明白我?!?p> “你有沒有想過,你母親被你殺的時候也是同樣的心情呢?”
“母親愛我?!狈怵⑻痤^來。
“你們?yōu)槭裁炊疾幻靼住!?p> 颯湮搖了搖頭,”你母親隨你殺,隨你劈身??v然恨,也沒有動過你一根手指頭?!?p> “你們還是不明白,你們就是不明白?!?p> “那你母親明白嗎?”
封稷漲紅的眼突然頓了一下,嘴里只是喃喃,“母親愛我·······”
“你真的是瘋了?!?p> 海水中開始開起緋色的冰花,明滅錯落。封稷的目光被吸引過去。看了一會兒,輕輕嘆出一口氣。
“這是母親最喜歡的游族?!?p> “她死了,我讓這種花不準再開放。”
“可是你看,它們還是最聽母親的話?!?p> 一朵冰花落在颯湮的指尖,“你母親七十萬歲,掌管瀚海五十萬年。”
“你覺得整個瀚海不聽我的么?”
“你以為,若不是你母親一半的血肉和她對你的愛,這個瀚海,你還待得下去?”
“我哪里不好?”
“你母親哪里不好?”
封稷默了默,“她哪里都好,所以我忍不住吃了她?!?p> “你是胎生,而你母親是天地靈氣所化,你以為你能殺得了她?”
“所以是她自己殺了自己么,我不信?!?p> “你自己知道是怎么回事?!?p> “我不知道??!”
颯湮只是沉默。
“我當然不知道?!狈怵⑧哉Z又搖頭,“不知道。不知道?!?p> “可惜你血肉不凈。不過也無妨。”
封稷猛的抬起頭來。
“你這樣找我,是為了什么?”
颯湮笑笑,“你當了那么多年龍神,也夠了?!?p> “你連年刮起海卷吞食游族,我與母親都沒有為難過你?!?p> “你們能夠為難我么?”
“你只余碎片,春神自匿,如何不能?”
“然我仍舊是天上的神,我的血依舊能夠殺死你們?!?p> 封稷的眼神微微回避。
“只用一滴就可。不然,龍母怎么勸得住你不吃了我?!憋S湮笑了一聲。
“說起來,要是龍母在,我還未必下得了這個手。”
“你要吃了我?”
颯湮笑著點點頭。
龍神的手有些微顫抖,但控制得非常好,“我可以給你我身上那一半的龍母血肉,還有另外一半遺骨,用秘法也可以用?!?p> “不用這么麻煩?!?p> “你不能擅自殺神?!?p> “你忘了我是誰,你忘了我是什么神,你忘了我當年是怎么殺活物的?”
“你沒有親眼見,也該聽你母親講過,我覺著你當年還挺可愛的來著?!?p> “你,也有為母親報仇的意思么?”
“沒有?!?p> “你能不能放過我?我可以再給你一半我的血肉?!?p> “不能。”
“另外,別想著逃,你逃不掉的。”
封稷嘴角微微發(fā)顫,“看在母親的面子上,留我一塊血肉,化我成魚也好?!?p> “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