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所簡易的工地臨時醫(yī)院，由毛竹、蘆席夾油毛氈搭成。長長的毛竹對接，彎成弓形，將兩端埋在地下，便是一根根拱形屋架。上面橫上梁，四周栽上柱，柱子外圍蘆席，頂上蓋蘆席，一座蘆席大棚就成了。因為蘆席中間夾了油毛氈，梁柱四周都用粗繩拉住并下了樁固定，所以，這種臨時建筑也可說是“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比民工們住的人字形茅草工棚要寬敞多了。
蘆席棚的一端用蘆席隔著，是診室和醫(yī)生的住處，其余更大的空間是病房。診室、病房之間留有通道，但沒有門。病房內(nèi)只有兩張床，空空蕩蕩。干松的泥土地還能看出山芋地壟的痕跡。
莊富生睡在靠診室門口的一張床上，睡下來便吊水。胖醫(yī)生先拿來鐵架，一會兒，一位漂亮姑娘又拿著鹽水瓶、橡皮管進來。姑娘掛上瓶，胖醫(yī)生插上橡皮管，馬上給莊富生找靜脈，扎針頭。姑娘又遞過膠布，固定。水滴順暢地滴起來了。
莊富生還從來沒有吊過鹽水，望著那藥液一滴一滴往下滴，他感到輕松多了，舒服多了。沒有人來，只有水滴無聲地滴，偶爾聽到吸氣針頭進氣時的“嗞嗞”聲，看到瓶里泛氣泡。四周靜極了。
莊富生的心里從來沒有這樣靜過。他閉上眼，極力放松自己，不一會，便沉沉睡去。他太累了。一覺醒來，他感到吊水的手臂有些脹痛，看看滴管，也滴得慢多了。一滴，一滴，他看著，正著急，那姑娘進來了。她只看了看鹽水瓶，轉(zhuǎn)身又出去。莊富生兩次都沒細看，但覺得她很美。隔不久，姑娘又來了，看看鹽水瓶，鹽水所剩不多了，便叫來胖醫(yī)生。胖醫(yī)生來換鹽水瓶，她在旁邊看。醫(yī)生邊換邊教她。莊富生仔細打量。她中等個，身材勻稱，穿著中式棉襖，外罩淡藍底紫色小花的罩衫，下面是藍色長褲。衣著普通，但長短胖瘦正合適，看上去很舒服。她的臉是標(biāo)準(zhǔn)的鴨蛋形的，白白凈凈。臉上的器官，分開來看，挑不出缺點，合起來看，更覺美妙和諧。特別是那雙黑幽幽的眼睛，深不見底，似乎總含著情。她的頭發(fā)梳成兩條短辮，松松的，蓬蓬的，透著一股溫柔之氣。莊富生從姑娘的衣著、氣質(zhì)看，感覺她不像農(nóng)村人，但看她沒穿白大褂、連換鹽水瓶這樣的簡單事還要等醫(yī)生來，他又覺得她不是醫(yī)生、護士。她是什么人呢？他猜不準(zhǔn)。
換好鹽水瓶，胖醫(yī)生關(guān)照她要勤看看，走了。她站著看，只看瓶，看滴管，挺尷尬的樣子。莊富生也看滴管，水滴得仍很慢?？粗鼜牟ＡУ巫焐舷聛?，可就是不往下滴。“太慢了！”莊富生怯怯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同時把目光轉(zhuǎn)向姑娘的臉，那意思是，能不能想辦法讓鹽水滴快點兒。
姑娘有點窘，她不知道怎么辦，于是轉(zhuǎn)身出去，叫來胖醫(yī)生。胖醫(yī)生看看，說不慢，又走了。
第二瓶水滴了五個多小時，莊富生像受刑。他迷迷糊糊，時而睡著，時而醒來。那姑娘偶爾悄悄進來，又不聲不響地出去。兩瓶吊完。天已將黑。莊富生急急地要起來，可醫(yī)生又來，說還要吊一瓶。莊富生忍不住，說要解手。醫(yī)生聽了出去，一會兒姑娘端來瓷尿盆，轉(zhuǎn)身又出去。待莊富生小解過后，又進來端走。莊富生從來沒有讓別人這樣服侍過自己，而今天這樣服侍他的竟是一位年輕的姑娘，因此，對她感激萬分。當(dāng)她到他床邊來端尿盆時，他情不自禁地講了“謝謝”。然而這一聲講得極低，幾乎連他自己都沒聽清，他感到自己的臉一下子熱了起來。
姑娘沒有做聲，端了盆出去。醫(yī)生又來換第三瓶。水還像原先那樣滴，但他感覺舒服多了。夜色越來越濃，病房里，一盞孤燈放射著暗淡的光。他閉上眼想睡，但眼前總還出現(xiàn)姑娘的影子，胸中不時泛起欣慰、感激之情。
第二天還是吊水，早早就吊上了。后來醫(yī)生又配了口服藥、葡萄糖。姑娘照例常來看。該吃藥了，莊富生用一只手準(zhǔn)備拿水瓶到水，正好被她看到，便走過來幫忙，莊富生又講謝謝。她仍不做聲，只默默地做。然而，他們慢慢地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