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義說完，大家哄堂大笑。笑聲壓住了屋外呼嘯的風聲，傳到了很遠很遠，給這沉寂的荒野帶來了生的氣息。這也是他們每天的歡樂時光。雖然天寒地凍，食不果腹，可每個人的笑臉都發(fā)自內(nèi)心。剛才還發(fā)愁明天的食物，可一眨眼就會被一個故事吸引，或喜或悲，或驚或怕，將生活的艱難拋至九霄云外。
皇妃最初覺得這些故事都太過小兒科，慢慢的才明白，他們所講的這些故事，不管是神鬼怪，還是屎尿屁，都只有一個宗旨，那就是懲惡揚善。有著一個引導作用。告訴你好人最后會怎么樣，壞人最后會怎么樣，好人壞人最后會有一個天差地別的下場。小孩子從小聽著這些故事長大，肯定會潛移默化的被影響。
看見老夫人打呵欠了，徐子義帶頭起身，回去睡覺。先把身上的衣服裹得緊緊的，然后哆嗦一下，好像屋外的寒風已經(jīng)吹到了他們身上，然后猛地開門出去。韶華見他們?nèi)チ?，也跟云兒穿好衣服出去解手，準備睡覺。皇妃見了，忙叫道：“等等我，一起去。”
別看皇妃平日咋咋呼呼的，可卻怕黑。尤其來了這里以后，夜里一個人根本不敢出門。出去解手總得拉著一個。
“皇妃熱身子，要穿厚實些?！鄙厝A見皇妃還是穿著屋里的那件小襖，便說道?；叔慊厣韺?yīng)皇子干活的棉襖拉過來穿上，裹得緊緊的。饒是這樣，一拉開門還是不由得打了幾個哆嗦。
一看見有人開門，炕上的老夫人將把小丸子抱著面朝墻，用后背對著門，怕寒氣吹著小丸子。
每天臨睡前出去解手，對皇妃來說是最痛苦的一件事。首先身上正暖的熱乎乎的要跑到外面去，想想就抗拒。再有就是解手這事兒就沒有一勞永逸的，正去的時候沒有，你睡得正香又被憋醒，半夜也得穿起衣服往外跑。以至于皇妃現(xiàn)在都有了心病了，一到睡意朦朧的時候就想上廁所。
他們回來，小丸子已經(jīng)睡著了?；叔鷱睦戏蛉藨牙锝舆^來，抱回里屋。應(yīng)皇子呲啦一聲拉開被子。墻還潮著，一到白天太陽出來，墻就會曬得滲出水來，傍晚氣溫一降，被子就跟墻凍在了一起。每天晚上都得往開扯。好在炕上還是很暖和的?；叔汇@進被窩，就趕緊把手和腳貼在應(yīng)皇子身上暖著。應(yīng)皇子把皇妃的手握在手里，心疼的說道：“一雙手凍成什么樣了。費了多少功夫做什么面膜，如今倒好，什么也不顧了，竟去冰天雪地里刨起土豆來。”
“這叫走到哪一山就唱哪一山的曲兒?！被叔溃耙郧拔沂清\衣玉食的皇妃，自然是要好好保養(yǎng)自己，不做黃臉婆。如今到了這里，最重要的就是吃飽肚子，我還一天的只顧捯飭，那不是神經(jīng)病嘛！”
“光靠你一雙手，就能吃飽肚子嗎？”用皇子道，“不用你這樣辛苦的?！?p> “我不覺得辛苦呀？”皇妃道，“我每天在草灘里無拘無束的，心情好極了。要是再能找到什么可以吃的，那真的就跟撿到寶似的，別提多高興了。哪里會辛苦嘛?！?p> 應(yīng)皇子抱緊了皇妃，“那時候我真該自我了結(jié)，省的讓你們跟著我受苦?！?p> “哎呀你說什么嘛！”皇妃道，“說了多少回了，讓你別說這些喪氣話。”
“是不是糧食不多了？”應(yīng)皇子問。
“嗯?！被叔p聲答道。其實她也知道，瞞不過老夫人?？蛇€是不想讓老夫人聽到這些。
“還夠吃多長時間？”應(yīng)皇子問。
“也就是……這兩天吧?！被叔斓恼f道，其實米已經(jīng)沒了，面也只剩下底子了。
“這可怎么是好?！睉?yīng)皇子憂心忡忡的說道。
“要不，先把那些種子……”皇妃話還沒說完，就被應(yīng)皇子斷然否定了，說道：“再難也不能打種子的主意。吃種子，無異于飲鴆止渴。今年怎么說還有這些野雞野兔，能解一時之急?？梢半u野兔也不會是沒有窮盡的。吃了種子，再吃完野雞野兔，往后還能吃什么？”
皇妃不作聲了。她承認自己目光短淺，不會像應(yīng)皇子那樣考慮問題。她只是覺得距離春暖花開春種秋收，實在是太遙遠了。她懷疑他們能不能堅持到那個時候，還不如走一步看一步呢?？伤矝]有反駁應(yīng)皇子，只是說走一步說一步吧。
應(yīng)皇子不說話了。就在皇妃昏昏欲睡時，卻見應(yīng)皇子又湊了過來，一雙手上下摸索著，卻竭力屏著呼吸，以免被外屋聽到。里外屋之間沒有門，只有皇妃用被單做的簾子掛在門框上，兩邊呼吸相聞，聲氣相通。每每跟應(yīng)皇子有所動作，皇妃都嚇的大氣都不敢出，跟做賊似的。所以她對此事的排斥不亞于大晚上跑到外面上廁所?？蓱?yīng)皇子的需求卻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對此皇妃也是十分無奈?？梢仓荒苁潜M力配合。她好像也能理解應(yīng)皇子的心情，生活在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的處境，什么前途，什么命運都是虛幻，能把握住的，實實在在的，就只有身邊的人。因為害怕失去，所以加倍珍惜。想要抓住每一分鐘能在一起的機會。
她正要回應(yīng)應(yīng)皇子，忽然想起來，忙避開熱情似火的應(yīng)皇子，數(shù)著手指仔細的推算著，一算果然是假期快來了，便跟應(yīng)皇子說不可以。說會懷孕的。應(yīng)皇子大為掃興。說小丸子這么大了，也沒見她懷孕過?；叔f正因為她小心避開危險期，所以才沒有懷孕。對皇妃的這種說法，應(yīng)皇子始終不能信服。他不相信一個女人能算出自己什么時候懷孕。皇妃給他解釋過很多次，什么時候是安全期，什么時候是危險期，可他仍然覺得是天方夜譚。因為他從小跟藥鋪接觸，聽過，見過，多少女子因為打胎送掉了性命。若是避孕如此簡單，那，為什么連大夫都不知道？
皇妃大半夜的也跟他解釋不清，哄得應(yīng)皇子睡去了。這才翻過身來，看著黑沉沉的屋子，滿腦子都是糧食，糧食，糧食……，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又是在這樣嚴酷的寒冬，沒有吃的，他們怎么能扛得過去？
想到自己一天挑三揀四，對著滿桌子的珍饈美味卻這也不吃那也不吃，皇妃直罵自己造孽。她現(xiàn)在都不能想以前，一想起以前每天下午茶時候的那些小糕點，她就要發(fā)瘋。恨自己沒有敞開肚子吃個痛快，最好是能吃膩了，現(xiàn)在想起來就惡心才好呢。省的她現(xiàn)在一想起那些酥的掉渣的點心就饞的要命，餓得要命。尤其是每天午睡起來，肚子里餓的像是貓抓似的。所以她現(xiàn)在從來不午睡，寧愿在草灘里滿世界轉(zhuǎn)悠，讓自己從對食物的瘋狂幻想中轉(zhuǎn)移出來。要是能把那些吃的都穿越到現(xiàn)在那該多好啊?；叔３Ｏ胫?。她的小丸子吃過的最好的東西就是云兒用面粉和野雞蛋混合發(fā)酵蒸出來，再在鐵鍋上慢火焙干的，手指粗細的細條饅頭。被她叫做手指餅的。被老夫人裝在袋子里放起來，誰也不給吃，每天給小丸子吃一根。小丸子喜歡得不得了，一看見老夫人解袋子就高興的手舞足蹈。有一回她跟著也想要一根，卻被老夫人劈手打了一下，嗔道：“都當媽的人了，還跟孩子搶吃的！臊不臊??？！”
“當媽的怎么了？當媽的就不知道肚子餓嘛？”皇妃嘟著嘴小聲嘀咕道。
老夫人看著她的樣子氣得笑了：“那要依你，是要跟丸子一人一個分著吃嘍？”
“那倒不是?！被叔稽c也不覺得有什么難為情，直說道，“我就是偶爾嘗嘗嘛?！?p> “虧你說的出口！”老夫人一手指點在皇妃的額頭上，“一共能有多少東西，能禁得住你一口他一口的嘗？你也不想想，就這么些細糧，吃完了，大人好說，你讓這么點的孩子跟著你們一起挨餓去？”
“就吃一口嘛，哪會有這么嚴重?！被叔炖镟洁熘馈?p> 如今皇妃想起來這一幕，忽然驚覺，小丸子的手指餅也不多了，剩下的這點面粉得留著，說什么也不能再吃了。那他們該吃什么呢？就吃野雞野兔？野雞野兔能夠他們吃到幾時？
這么一想，皇妃再也睡不著了。
一早起來，云兒看著鍋里的半鍋清湯犯難，對皇妃說道：“只這些，怎么能頂?shù)靡活D飯呢?！?p> “不是還有昨天刨回來的土豆嗎？”皇妃道，“多加些土豆不就行了？”
“就那幾顆土豆，晚上還指著它們呢。一下都吃了，晚上吃什么？”云兒道。
“我一會兒天暖和了，就再去刨一些土豆回來不就行了？”皇妃道。
“可沒有主食，光靠土豆……”云兒不再說了，彎腰往爐子里添柴火。
屋子里熱氣騰騰，雖然鍋里只是他們都吃的快要吐了的野雞肉，還少油沒鹽的，可那畢竟是食物的味道。聞著就讓人感到安心?？陕勈锹劜伙柖亲拥难健Ｒ惶熘怀詢深D飯，還這樣清湯寡水的，讓男人們怎么去干活呢？如今馬上就是臘月了?？珊竺娴臉洳趴沉瞬坏揭话?，要是明年春天還砍不完，萬一朝廷派的追兵來了，那可怎么辦?；叔鷱膩頉]有像現(xiàn)在這樣無助過。她覺得這是她這輩子遇到的最無能為力的一件事。糧食是實實在在的東西，不像是她遇到的別的困難，你只要想出辦法就能解決。
糧食糧食糧食……，皇妃恨不得能有點土成糧的法術(shù)，能變出糧食來。
撒子看著主食越來越少，每頓飯都是靠那點野雞野兔做主角。知道是糧食不多了，就說要一個人趕著馬車回集鎮(zhèn)，去采買糧食。被應(yīng)皇子一口否決了：“集鎮(zhèn)路途遙遠，便是你一人前去，來回也需數(shù)月，遠水解不了近渴。二則，如今天寒地凍，便是你能受得，馬匹也恐支撐不住。若再遇一場大雪……，此事斷斷不可行！”
“可沒有糧食，又能撐得到幾時？”撒子道，“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嗎?？偟孟雮€法子才行啊?！?p> “能撐到幾時算幾時?！睉?yīng)皇子道，“總不能讓你一個人去送死?！?p> “只要能撐過這個冬天，明年開春，地里的野菜野果都下來了，是不是就有辦法了？”徐子義對這些沒有經(jīng)驗，所以說起來也不大自信，可他還是贊成應(yīng)皇子的說法，不想讓撒子一個人去冒險。
“光靠野菜怎能充饑?！比鲎拥馈！皼r且鹽也快沒了，若是再把野雞野兔吃光了，只怕到時候更為艱難?！?p> “那也不能讓你一個人前去！”大麻花道，“路上若是有什么事情，連個接應(yīng)的人也沒有。那才叫叫天不靈叫地不應(yīng)。還是我跟你一起去?！?p> “不行！兩個人去就多一份負重。馬匹更承受不住?！比鲎拥?。
“那你一個人路上出點事怎么辦？”大麻花道。
“我自然會有辦法?！比鲎訄猿值馈?p> “誰也不許去！”應(yīng)皇子厲聲道?！澳苤С值靡蝗者^一日，能支持得一月過一月。決不許你們?nèi)ッ半U。”
“哎？”皇妃忽然想起來，說道，“我看見草叢里還有一片葵花，都凍得倒在了底下，可花盤上的瓜籽還長的滿滿的，不知道瓜籽凍了還能不能吃了？”
“?。坎莸乩锬膩淼目?？”大麻花道。
“那草地里哪來的土豆？”云兒馬上懟著大麻花，“還有蔥。不都是皇妃從草地里挖回來的？”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崩戏蛉说?，“我聽老輩人講過，最早這吃的所有東西都是野生野長的。是神農(nóng)氏看見鳥兒銜種，由此才有了五谷種植。此地鳥雀眾多，必是從別處銜了種子落在此處?！?p> “嗯?！毙熳恿x點頭道：“我也看過神農(nóng)嘗百草播五谷的典籍。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