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壁松竹、山澗巉巖是紫云闕數(shù)不盡的風物,古柏森森、萬花點綴,是碧霞城看不完景致。
話說玄通帶凌云走后,張禮哲共少林僧眾當日即來到武當山。
一個陡峭斜坡上去,豁然是一塊開闊平地。武當莊嚴的大門在平地后坐臥,道觀石階一直綿延山頂。張禮哲放眼望時,只見飛檐翹角、朱門碧瓦隱現(xiàn)于蔥蘢之中,云霧縹緲、紫氣氤氳。
門坊巨大的石柱旁,一群弟子侍立迎接,青衣白襪,頭戴純陽巾,腳著十方鞋,為首的仙風道骨,長須飄飄,喜氣洋洋,正是武當大弟子鐘蕪。
遠處有一撥客人正隨兩名弟子的指引上山。
僧衣耀眼,鐘蕪等趕緊迎上前來。他與玄覺是平輩,頗有交往,只是如今玄覺已經(jīng)是少林方丈,他的掌門之位還遙遙無期。
這壁廂打了照面,兩下寒暄引上山去。
經(jīng)過紫霄宮、南巖宮,及至太和宮,來到殿后。
武當掌教真人李仙君早已等候多時,見到玄覺,打稽首上前道:“貧道這廂有禮了!方丈遠道而來,有失遠迎!各位高僧光臨敝派,貧道不勝榮幸之至!”
“真人客氣?!毙X還了一禮,道:“祝真人福壽安康!多年不見,真人風采依舊,當真不愧為當世彭祖,下界壽星?!?p> 張禮哲從擔架上抬起頭看,見此道人戴頂魚尾金冠,滿腮白須長垂肚腹,笑起來露出稀疏牙齒,精神矍鑠,神采飛揚,驚為天人。
分賓落座,兩相敘談。李仙君問起張禮哲受傷緣由,張禮哲于是將前事又細說一遍。
李仙君聽罷,怒火中燒道:“蚍蜉欲撼大樹哉?虛元宮安敢如此猖獗!”
之前張禮哲對他們說的時候,玄覺還疑他說謊,現(xiàn)在他又當著李仙君的面同樣復述,想必確有此事。張逸飛雖未親臨賀壽,實有難處,他人沒有到,卻還派人押鏢而來,想那禮物定然不菲,對比少林的些微薄禮,玄覺大有相形見絀之感。不過這種感覺他并沒有表露,剎那拋之腦后,對李仙君的話表示附和道:“虛元宮向來與世無爭,想不到此番卻做此所為!”
李仙君道:“恐怕‘與世無爭’只是幌子,他們做下的已不止這一遭?!?p> 玄覺道:“敢公然與武林為敵,卻不知道他們到底有何仰仗?!?p> 李仙君道:“想必方丈也接到了張掌門的書信,不知什么人在江湖上散布謠言,說噬心石在峨眉派手中,引得各方搶奪。而那噬心石,以往還真是聞所未聞。邪教蠢蠢欲動,也不知道這一切是否和他們有關?!?p> 玄覺道:“想不到邪教隱匿這么多年,竟然仍不死心,執(zhí)迷不悟。無論是不是他們背后搗鬼,如今不知道底細,都要小心提防。”
李仙君嘆道:“真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吶!”
玄覺道:“量他們不過強弩之末,乾坤教也好,虛元宮也罷,若敢挑戰(zhàn)我們名門正派,來一次、滅一次!明日就是真人大喜壽辰,切莫壞了興致?!?p> 李仙君道:“若能不起干戈,乃蒼生之幸,老朽垂垂,何足道哉?!?p> 說完安排人帶他們到廂房,將行李放好,稍事休息。
天色漸晚,到了用膳時分,李仙君讓人將諸位掌門都請出來,那弟子沒領會到他的意思將所有好漢都請出來了。
所以現(xiàn)在堂上已經(jīng)坐滿了人,站滿了人,吵吵嚷嚷,認識的都問候寒暄,不認識的趁機結(jié)交。
先來的各路人馬有:
少林寺住持玄覺領銜、峨眉派三弟子秦嵐領銜、金沙幫幫主徐本溪領銜、巨龍幫幫主嚴袞龍領銜、圣靈派掌門白麗芳領銜、鐵劍門門主林潮生領銜。
其他門派的代表最多不過五人,相比之下,少林寺這邊來的人就顯得有點多了,讓人還以為他們有什么企圖。其實玄覺并沒有什么企圖,他只不過沒考慮到這個層面,因為少林最不缺的就是人,他只是習慣了人多,他只是單純地覺得人多更顯誠意。
秦嵐是帶著任務來的,白麗芳現(xiàn)正和他說話?!白饚熞蚝尾辉皝??”她問道。
“掌門應該知道,目今峨眉山下,一群不知來歷的人虎視眈眈,家?guī)煂嵲诓桓译x開?!?p>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不過一句無證實的謠言,不應該有那么多人相信才對,怎么會一直守在山下?”
這句話如醍醐灌頂,秦嵐猛地一跺腳道:“糟!”
“賢侄怎么了?”白麗芳問道。
秦嵐道:“掌門給我提了醒,我想那些人會不會同屬一個組織,他們會不會是在等一個機會,時機一到就攻上峨眉?!?p> 秦嵐想張逸飛他們已經(jīng)在小心提防,即使馬上動身回去,再怎么提醒,也起不了更多作用;一來回去可能已晚,二來守易攻難,如果守不住,那只能說敵人實在太強了。
白麗芳“哈哈”笑道:“賢侄多慮了,武林何曾像今天這樣太平,試問又有哪門哪派愿同峨眉為敵,更別說只為一句無證實的謠言……除非是因為……”
“因為什么?”
“會不會是因為——噬心石或許真的在你們峨眉山,連你也不知道?”白麗芳說這話的時候,一直盯著秦嵐。
“掌門,你這是什么意思?”秦嵐皺眉道。
“賢侄莫要激動,我不是說貴派中人,或許有人帶著這塊石頭藏到你們山中呢?并不排除這種可能不是嗎?”白麗芳笑道。
“絕無可能!”秦嵐道。
“掌門不知,現(xiàn)在有幾個不知來歷的高手已經(jīng)現(xiàn)身,我們懷疑是邪教的余黨故意挑起這場風波?!彼粗惙嫉膫?cè)臉。
白麗芳的目光落在前面的柱子上,“這我知道,你師父已經(jīng)修書知會過。”
“峨眉山下聚集起來的也很可能是邪教的人。他們的目的一定是復仇,只不過選擇了峨眉派作為第一個目標。各派一向同仇敵愾,所謂唇亡則齒寒,家?guī)熯@次派我來武當,除了拜壽便是希望能和各派結(jié)成同盟,共同剿滅他們。不知掌門意下如何?”秦嵐娓娓道。
“這事你和真人商量過了嗎?”白麗芳緩緩喝了口茶道。
“這倒尚未?!鼻貚沟?。
“等你和真人商量過再說吧,況且還未坐實?!卑惙嫉馈?p> 秦嵐見她殷勤不再,不愿相助之心昭然,便不說話。
“賢侄回去一定代我向尊師問好!”白麗芳道。
“多謝掌門!一定帶到!”秦嵐道。
又無話。其他人都在講話,就這邊冷場,好不尷尬。尷尬總好過吵架。
“徐幫主別來無恙!”那邊嚴袞龍剛和玄覺說完話,又過去招呼徐本溪。
“托嚴幫主的福,老朽還活得不賴!”徐本溪板著臉道。
“徐幫主,不值得便說這話,事隔多年,你老人家還放在心上?!眹佬桚埖馈?p> “沒心的人自然不放在心上,老朽是個有心的人?!毙毂鞠馈?p> “徐本溪,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嚴袞龍拉下臉來。
“有那馬尿,你自己喝吧!如果不夠,我大可把馬牽來給你對嘴喝個痛快!”徐本溪道。
“你……”嚴袞龍臉皮紫漲,顯然是氣壞了,上前一步就要動手。
李仙君岔開兩人,道:“不要斗氣,還請二位看在貧道面上,不要斗氣?!?p> “真人,你都看見的,我以禮相待,這老賊偏要如此!”嚴袞龍道。
“姓嚴的,把你的狗嘴給我放干凈!”徐本溪道。
“二位可以給老夫一點薄面嗎?”李仙君聲如洪鐘,把兩人鎮(zhèn)住。
鐘蕪微笑道:“我們已在后山備好席宴,各位請同到后山再敘!”
李仙君和玄覺并肩走在前面。這邊林潮生陪著徐本溪,那邊嚴袞龍的伴當拉著他。
庭院的景象與前面不同,處處張燈結(jié)彩,門窗柱子上都裝飾絢麗,周遭飄散著檀麝香氣。
出了庭院,直往后山。眾人一路顧盼欣賞,歡笑品評。
相跟著來到云臺前,只見這里又是另一番景致:
云臺高閣不砌墻,倚天為幕淹霞光,群芳爭艷長袖舞,疑似飛天畫中忙。
臺上有藝人歌舞,臺下群桌羅列,果餅紛呈,山珍海味漸次端上。
各門派的代表一桌由李仙君與武當大弟子鐘蕪作陪。少林僧眾獨占兩桌,設在左右。其余隨從第一桌由武當二弟子柳照涼、三弟子劉坤作陪,隨從第二桌由武當四弟子黃懇、五弟子黃民主作陪,隨從第三桌由武當六弟子紀天心、七弟子林子丘作陪,設在第二排。
如何堪道這一宴,正是:
意氣紛紜舉千觴,悠悠天地何茫茫。隨手撈來一把云,換卻珍饈就酒漿。休說今古英雄戰(zhàn),不若醉后片時狂。香薰玉夜弦歌短,浩瀚銀海日月長。
唯獨和尚們以茶代酒,又不吃肉,顯得不十分和諧。
張禮哲躺在床上,他只有躺著,熱鬧是他們的,他什么都沒有。
他已經(jīng)很餓。小沙彌說過一會兒會給他帶吃的回來,所以他不急。
月光灑在床前,他挪了挪身子,看那雕花窗外的圓月。今夜月圓,明夜當更圓,然而月何曾圓過,世間何曾有圓滿。
兇手逍遙法外,凌云生死未卜,愛情成了奢望。自己第一次愛上一個人,還不曾用心付出,還不曾給她快樂,卻連再看一眼也不能夠了。
潸然淚下。
天上一輪明月,人間幾處愁情。
陸凝霜望著同一輪明月。
“報仇雪恨,光復乾坤!”眾人嘹亮的口號還回蕩耳邊。他問自己:“明天我就要戰(zhàn)斗了嗎?明天我就要殺人了嗎?要傷害一些和我無冤無仇的人,我應該這么做嗎?這么做到底是對還是不對?”
她的笑臉忽然出現(xiàn)在月亮里,月亮仿佛化作她的笑臉。
“你還好嗎?”他想,等這件事結(jié)束,他就去看她。
一輪明月,兩地相思。
方瑩在燈下掩卷,走到窗前,她似乎聽見了月亮的關懷。她在窗前站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