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棟富麗堂皇的房屋,室內裝飾豪華奢靡,在對著大門的正中間,擺著張金絲楠木桌,桌上點著兩支亮銀燭,與盤龍紅柱上鑲嵌著的油燈,一齊將整個房間照得敞亮如同白晝。
桌后靠墻安放一張金漆雕龍椅,一個圓滾滾的青年正坐在上面。
桌上金杯銀盞、山珍海味、珍饈美饌、玉液瓊漿,應有盡有。
青年吃完了小龍蝦,又伸手去陶罐中抓出一只肥雞,用雙手捧著在那里狂啃。倏忽間,本來也是圓滾滾的肥雞,就只剩下了一堆骨頭,而青年卻變得更圓了。
陸凝霜和陳豬西從門縫中,看到他挺著圓鼓鼓的肚子,整個人好像都快變成了一個球,充滿了氣的球。
陳豬西聯(lián)想到:他會不會像只氣球突然飛起來?心里暗自好笑。低聲道:“這人怎么這么能吃啊,跟豬一樣?!?p> 陸凝霜急忙捂住她的嘴。一動不動,靜聽動靜,一顆心幾乎提到嗓子眼。但四周依舊如常,再去看房內,那青年兀自吃個不住。才松了口氣,很用力地壓低聲音道:“沒錯,跟你一樣!”
陳豬西輕輕捶了他一下,很惱火的樣子,“你這人怎么說話呢,我有他胖嗎?”
陸凝霜好像突然察覺自己說錯了話似的道:“不好意思,剛才突然生氣,說話就有點沖,別見怪?!?p> 陳豬西聽了,心里不爽全消,還有些回甜,“這還差不多。”
不料陸凝霜又補充道:“豬不豬和胖不胖并沒有多大關系,豬也有瘦的,身材苗條,腰肢纖細。”說著打量著陳豬西的身段,顯然就是把她比作瘦豬。
原來他剛才的道歉都是裝的,只是為更大的諷刺做的鋪墊。
陳豬西氣得在他手背上擰了一下,動作做得很大,其實沒用多少力。
“以前他不是這樣的。”陸凝霜又輕聲道。
“誰?哦,他就是你要找的人?”陳豬西明白過來,“那我們還不進去?”
“不急?!狈块g很大,陸凝霜從門縫并不能一覽全貌,不知道里面還有沒有人,有什么人,是以不敢擅闖。
此時忽聞得環(huán)佩聲璆然作響,自凌云右側傳來,由遠及近。
“你少吃喝點吧,保重身體要緊。”一個女子勸慰凌云道,出現(xiàn)在陳陸二人視線內。陸凝霜認得她是小五。衣著穿戴與前日相見之時大為不同,漂亮很多,人也成熟很多,有了些婦人樣。
“我沒事,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多吃身體才會更好?!?p> “哼,還身體好,我看你再胖都要走不動路了。”
“誰說我走不動了?”凌云一下從座位上跳起來,朝門口跑去,跑去又倒回,倒回又跑去,“我不但能走,還能跑!”他高聲反對道,卻不是發(fā)脾氣的那種嚷嚷,而是頑皮地辯論,單純想要證明自己。
“是,仗著輕功的底子,勉強像個正常人,可是比以前如何呢?”小五的語氣還是很柔和。
陳豬西看凌云跑起來滿臉肥肉亂甩,開始還忍住了不笑,過后卻不禁在腦?;胤牛K于忍不住鼻孔噴氣“哼哼哼”笑了出來。
“誰?誰在外面?”凌云大聲喝問道。
陸凝霜趕緊推門進去道:“云哥,是我!”一面做著噤聲的手勢。
“我明明聽見是女聲怎么進來個男的,看來喝得真有點多了,”凌云說著揉了揉眼睛,忽然看清,瞪大眼睛叫了一聲:“阿霜!”眼淚繼而“嘩”地流下,哽咽道:“你終于來找我索命了嗎?你死得好慘,是我對不起你!”
陸凝霜沖上去緊握住他的雙肩道:“你說什么呀云哥,我還活著,何況,就算我死了,關你什么事?”
陳豬西進屋后又反手把門關上。
那邊凌云對陸凝霜道:“是我爹害了你,怎么不關我的事?!?p> 陸凝霜道:“不關你的事,你清醒一點,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不說這個了?!?p> 小五安好椅子,凌云揩干眼淚,拉陸凝霜到席上就坐,擠出笑來道:“對不住,對不住兄弟,我今天喝得有點多,神經(jīng)有點不太正常。你說不提那就不提了。桌上還有好些菜,一起吃吧。”
“?。磕氵€吃?。 标愗i西驚訝道。她坐在陸凝霜旁邊。
陸凝霜用胳膊肘懟了懟她,“怎么這么沒禮貌?!?p> 陳豬西自知失言,突然變得靦腆起來,不再辯駁。
凌云笑道:“放心,我不喝酒了,只吃菜,吃菜醒酒。”
陳豬西本想說:“就是吃菜礙事。”忍住了。
小五坐在凌云右邊,微笑開口道:“阿霜,你還沒給我們介紹這位姑娘呢?!?p> 凌云立刻接嘴道:“一定是你女朋友吧?!?p> 陸凝霜急忙否認道:“不是不是,云哥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要取笑,只是普通朋友,她叫陳豬西?!庇纸榻B凌云和小五給陳豬西認識道:“我兄弟,云哥,這位是小五嫂子。”
陳豬西禮貌地各打了聲招呼,接著保持沉默。
陸凝霜問道:“云哥,你怎么會長這么胖啦,連說話的聲音都胖了很多?!?p> 凌云愣了愣,笑道:“哈哈,你小子變了,竟敢調笑起你哥來了?!?p> 陸凝霜道:“都是向云哥學的?!?p> 陳豬西又忍不住說道:“怕是只有笨這一點永遠不會變,他這句話問得真笨,胖自然是因為吃得多啦?!庇洲D頭問陸凝霜道:“其實你是不是想問云哥為什么吃這么多?”
陸凝霜白了她一眼,“就你聰明,別人就聽不懂我的意思?!?p> 凌云又夾起一塊鮮嫩多汁光澤閃爍的五花肉送進嘴里,“有好吃的干嘛不吃。他們既然愿意提供,我何必推卻,而且除了吃喝,在這里我難道還有別的事可做嗎?”
陸凝霜本想說:“你知不知道你吃的這些東西是用多少人的鮮血換來的?”忍住沒說。因為他也知道凌云肯定沒有去想過。
“有事情可以做,比如,云哥你可以繼續(xù)練習武功的?!?p> “本來我以為你們都不幸遇害了,而我爹、我哥,我不能傷害,許琿、花含碧是他們的人,我答應不和他們作對,也不能傷害,所以已經(jīng)找不到習武的動力?!?p> “你這些日子就一直待在這里沒出去過嗎?”
“對啊,我不會幫他做事,他又不讓我走,我就留在這里,權當報恩還債?!?p> “你呢,都做了些什么,小五告訴我你們都死了,怎么又活下來了?在那種情況下,既受傷,又遭火焚,你竟然還能活下來,說是有神仙幫忙也不為過吧。”
陸凝霜便把自己如何被救,如何康復,如何遇到陳豬西等事細細講了。
又講到鳳仙城奪劍一節(jié),講到枯骨道人說他的劍就是日月劍。
他們當初是一起聽陸書安講過日月劍被煉化的故事的。是以凌云也大為驚奇,難以置信。
陸凝霜道:“有可能這一切一開始就是個謊言,是我天祖說了謊。”
凌云道:“還有可能他沒有說謊,但他也不知道真相,比如那夜鐘離去神仙洞取劍時,凌重事先把假劍懸在爐中,說把真劍藏在石縫中,其實也可能兩把都是假劍,說日月劍被煉化,玄音玦和噬心石就會出現(xiàn),也是假話。玄音玦本來就在爐里,早已被吸干了靈力。”
陸凝霜道“但是鐘離用藏在石縫中的那把劍一劍斬斷了我天祖的魚腸劍。”
凌云搶著說道:“是可以證明那把劍很鋒利,也是寶劍,但是并不是說非得是日月劍才能斬斷魚腸劍,對不對。”
陸凝霜覺得這么解釋也解釋得通,很有道理,他早就覺得,石怎么可能和劍融為一體呢。很可能凌重是在說謊,石一直就在劍爐里,劍只是吸收了石的靈力,這樣的鑄劍方式也更合理一些??墒撬麨槭裁匆屛姨熳嬲`以為劍被重新煉化成石了呢?
“那凌重說謊的用意是什么呢?”他一面思考一面說道,似自問似問人。
凌云也在沉思沒有回答。
陸凝霜想起在云占山大火中,自己很可能就是受了劍的庇護,方得無礙,那么這把劍既不怕火又堅不可摧,頓悟道:“對了,他可能發(fā)現(xiàn)這把劍根本無法毀掉!沒錯!”
凌云接著道:“所以藏起來,讓世人永遠得不到?”
“對!”
“不對,世界上就沒有毀不掉的東西,我們可能找不到辦法毀掉它,但他既然能把這把劍鑄出,怎么可能無法毀掉?!?p> “嗯……”
“你爹是什么時候怎么得到這把劍的呢?”
“不知道?!?p> 陸凝霜又在回憶陸書安講述的故事。
“對了,那把一開始就懸在爐中的假劍,去哪里了呢?伯父沒有說那把假劍到哪里去了,會不會就是被我天祖帶了回來,而那把其實才是真劍,他帶回來放在家里,后來被我爹拿來用了。”陸凝霜好像發(fā)現(xiàn)了真相般,剛驚喜地說完,又開始否定了,“不對,可是我爹既然早已得到這把劍,為什么并沒有名滿江湖、稱霸武林呀?會不會是他最后求學回到家里以后才得到這把劍的呢?而從那以后他再也沒有出去過?!?p> 陳豬西無奈搖頭道:“你都在自言自語了?!?p> 陸凝霜不理她,接著道:“也有可能真是那兩把劍都是假的,還有第三把劍,依然藏在神仙洞中,被我爹偶然發(fā)現(xiàn)了。不過我天祖離開神仙洞后,會有很多人去找的,藏在洞中也不安全。凌重應該也考慮得到。他或許是把真劍藏在了別的地方。
“這樣就解釋得通了,凌重的目的就是不讓世人再擁有這把劍,不讓這把劍重現(xiàn)江湖。如果不是無法毀掉,就是不忍毀掉,總之是有一個他不毀掉它的原因。不毀掉又不能讓它重現(xiàn)江湖,就編造了這樣一個謊言。”
凌云道:“別猜啦,我給你說最有可能的還是你這把劍根本就不是日月劍,枯骨道人是在說謊,即使他不是在說謊,但是并不是說他覺得是就是。畢竟真正見過這把劍的人都死光了,他也沒見過。
“這樣猜下去還有一千種可能呢。不過真相是什么,只有當事人知道了?!?p> 是啊,陸凝霜心中感慨,世上很多事我們都不知道真相的,真相是看不到的。尤其是過去的事,不再出現(xiàn),被時光封存,歷史掩埋,永不再得到確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