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道路中央,之前假扮百姓那幾個服毒自盡的人還躺在地上。
一雙腳出現(xiàn)在其中一具尸體旁。
這個人蹲下身,額發(fā)飄拂在風(fēng)塵仆仆的臉前,原來是張儀天。
他把劍放在遠離尸體的一側(cè)地上,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瓶,倒出幾粒黑色藥丸在左手心,用右手拇指食指拈起一粒喂進尸體口中。
旁邊站著的秦嵐,走到尸體頭部,把尸體扶著坐起,一掌拍在尸體背心。
尸體頭往后一仰,喉頭蠕動,可見藥丸已被吞入腹內(nèi)。
秦嵐又緩緩將他放倒。
二人走到另一具尸體前故技重施,如此數(shù)番,被陸凝霜殺死那人除外,其余每具尸體都被他們喂過了藥。
“大師兄,他們多久能醒?。俊鼻貚箚柕?。
“很快?!睆垉x天道。
又等待須臾,那些服毒自盡的人,一個個像沒睡醒似的緩緩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跡。
眾人聚集在張儀天面前跪下,似是十分愧疚自責(zé),“主公!”
張儀天側(cè)過身,“你們都打不過他?”
跪在最前面那人道:“屬下無能,若不是及時服毒假死,肯定就沒命再為主公效力了!”
張儀天贊嘆道:“日月劍果然厲害!”
那人尷尬道:“不……不是日月劍之功,他根本都沒有用到日月劍,而是……他的動作實在太快,我們連還手的余地都沒有。”
秦嵐忙問道:“有多快?你覺得比我怎么樣?”
那人道:“快得我們根本反應(yīng)不過來,看也看不清。秦爺?shù)奈涔﹄m高,但行動畢竟還是可以看見?!?p> “這么夸張!”秦嵐看起來吃驚中略帶憂慮。
張儀天對跪地眾人道:“你們起來吧。好在我還安排了后招?!笨雌饋聿⒉辉趺磽?dān)心。
那人附和道:“好在那幾個兄弟本就是那個城鎮(zhèn)的百姓?!?p> 張儀天笑道:“他絕對想不到的。他們應(yīng)該已經(jīng)取得了他的信任了吧?”
那人臉上也露出些喜色道:“之前或許還有些戒心,不過在我們‘死’之后,絕不會再有懷疑。陸凝霜只要吃了他們的東西,絕對活不到明天早上?!?p> 張儀天道:“你們走吧,有消息立刻來通知我?!?p> 眾人像忍者那樣小步快跑離開。
張儀天注視著秦嵐,道:“你臉色怎么這么難看?”
秦嵐道:“大師兄,我總覺得這樣不太妥當,我們不如直接去找陸凝霜幫忙吧,你想想,他本就和虛元宮有仇,再加上現(xiàn)在他也知道了虛元宮的所作所為,我們?nèi)グ萃兴麕兔?,他未必就不答?yīng)。即使他不愿幫我們殺人,我們還可以請他把劍借給我們用一用,態(tài)度誠懇些,我覺得他答應(yīng)的可能性還很大?!?p> 張儀天聽了一副反感十足的樣子,“我不會這么做,你要去你去,我不攔你。”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也沒想到秦嵐竟真的會去,而且是聽他說完,立刻就臉上洋溢喜色而去。
不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下意識是明白的,他覺得他即使去了,對自己的計劃也不會有影響。
秦嵐跑得很快,他只希望陸凝霜在他趕到前還沒有被毒死,否則雖罪不由己,他也于心難安。
自從峨眉被滅,兩人重逢以來,在諸多事情上,他已經(jīng)想方設(shè)法幫張儀天減少很多罪孽了,就連那次上武當追究噬心石下落被軟禁,后來趁六幫派營救頭領(lǐng)之際逃出,不參與混戰(zhàn)直接下山的決定,也是他先提出來的。殊不知,這個決定救了他們的命。他也知道,長此以往張儀天會越來越反感他。但是他這樣做覺得開心,他忍不住要這樣做。張儀天給他灌輸?shù)乃枷?,他一點也吸收不進去。
他們從武當山下來,張儀天又到了少林請玄覺出山相助,可是被數(shù)次以時機不成熟、少林元氣未恢復(fù)為由拒絕。
直到天下大亂,聽聞日月劍重現(xiàn)江湖,才肯下來。
玄覺說要先得到日月劍,然后方可鏟除虛元宮,助他們復(fù)興峨眉。
張儀天認為玄覺是自己想得到那把劍,不過他也是在利用他,只要得到了日月劍,復(fù)興峨眉就再也無需他幫忙,到時他如果再敢和自己明爭暗搶,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也除去。
秦嵐來到流民露宿之處,靜靜站在一棵樹旁陰影中,天本來就黑,這里更黑,沒有人能看見。
來到這里,他才想起自己根本沒見過陸凝霜,根本不認識他。
他掃視著營地,有富庶人家搭起帳篷,睡在帳篷里,貧寒的就露天躺在地上。這些人三三兩兩聚作一堆,每堆人旁邊都生著火?;鹨呀?jīng)快熄滅了,借著微弱的光,他還是可以清晰看到陸凝霜的臉。他確信他就是陸凝霜,因為遍視周遭,只有這個人帶著劍。他旁邊躺著個俊俏的姑娘,那姑娘依偎著他,他左手攬住她的肩膀,右手卻依然緊緊握著他的劍,反握著,插進咯吱窩下面夾著。
“想不到這么早就睡了,看來只能明早再打擾。”秦嵐剛打算離開,轉(zhuǎn)念一想,“不對,會不會已經(jīng)被毒死了!”再仔細凝望,發(fā)現(xiàn)陸凝霜面色紅潤,神態(tài)安詳,還微微動了動,放下心來。轉(zhuǎn)過身,第二次打算要走,又瞥見有個人爬了起來,定睛一看是一個老大爺,手里抱著件棉襖向陸凝霜躺著的地方輕悄悄地走過去,“難道他們下毒不成,打算動手了?”
他的心提了起來,手伸向劍把。打量了一下距離,“從這里沖過去,恐怕救不了他。”于是手還沒伸到就又垂了下來,他放棄了。而且不清楚對方到底有無惡意,自己現(xiàn)在貿(mào)然沖出,若對方未行不軌,自己反被當成歹人,就功虧一簣了。
那個老人已站在陸凝霜的身旁。
陸凝霜突然睜開眼睛。
老人微微一笑,“吵醒你了,我看你們連床被子也沒有,這樣睡會著涼的,我這有件棉襖你們將就拿去蓋吧?!?p> 陸凝霜起身雙手接過,笑道:“謝謝老伯!讓老伯操心,真過意不去,您趕快去睡吧,不用管我們,來,我扶您過去!”
說著把劍放在地上,攙扶老人回去。
陳豬西睡得還真像豬一樣死,沒有半分要醒的樣子。
此時,不遠處有一個人突然蜈蚣般在地上飛快爬行,奔陸凝霜的劍而來。
陸凝霜用腳后跟踢起一塊石子,正中這人的太陽穴,把他打暈過去。
這人最后都沒弄清楚自己是被誰打傷的,怎么打傷的。
秦嵐也沒有發(fā)現(xiàn),只能看見他突然停了下來。
除了陸凝霜自己,沒有人知道。
營地里靜極,其他人沒有一個睜開眼睛,沒有一個動,其中一些似乎連呼吸都已停止,如果心可以不跳,盡量壓抑,希望心都不要跳,聽著動靜。
陸凝霜扶老人過去睡下后,又回來安穩(wěn)睡下,好像什么事也沒發(fā)生。
秦嵐雖沒有看見陸凝霜出手,但他猜測一定是他自己擺平的,他擺平了那個人竟然還能跟沒事人似的安安穩(wěn)穩(wěn)繼續(xù)在那里睡,可見心理素質(zhì)之可怕,對自己之自信。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他既然已看穿,為什么不揭穿,為什么還要留在這里?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難道他入虎穴之后發(fā)現(xiàn)虎父虎母不在家,還想等他們回來?“我就說這樣不妥嘛,聽他們描述我就感覺這個人一定極難對付,我的感覺果然沒錯?!?p> 次日,陸凝霜陳豬西同流民繼續(xù)趕路。
秦嵐從后面追上去,以防被當成歹人偷襲,隔老遠就喊道:“陸兄弟!”
陸凝霜停下回顧,秦嵐趕到面前微笑問道:“你就是陸凝霜吧?”
陸凝霜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還算一表人才,問道:“閣下是?”
“我叫秦嵐,是峨眉弟子?!?p> “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陸兄應(yīng)該知道,峨眉已被虛元宮吞并,為了東山再起,所以我們想請陸兄幫忙。”
陳豬西搶道:“說了半天,原來也是來奪劍的!”
秦嵐忙辯解道:“姑娘別誤會,我是想借陸兄寶劍一用,但陸兄如果不愿,我又怎么能強求!”
陳豬西脫口而出道:“那你可以走了!”
秦嵐望著陸凝霜懇切道:“請陸兄幫忙,也并不是一定要借陸兄的劍,陸兄如果肯親自出馬,那是最好的。我知道陸兄本就和虛元宮有仇,何不做個順水人情?這對陸兄而言也不過舉手之勞?,F(xiàn)在他們的注意力都放在打仗上,只要我們同心協(xié)力,以我們的精銳人馬加上陸兄的蓋世武功,更可以說是不費吹灰之力。既可使陸兄大仇得報,我們峨眉派也可以重新崛起,卻不是兩全其美?陸兄的恩德,我們峨眉派也絕不會忘記!”
陳豬西嘟囔道:“說得倒挺好聽的。”
陸凝霜不置可否。
秦嵐追問道:“陸兄意下如何?”
陸凝霜仿佛看都不愿看他似的半轉(zhuǎn)過身,望向遠處,“你弄錯了,我不是和虛元宮有仇,我只和幾個人有仇,我是不會幫你們殺人的。”
體會著陸凝霜的決絕,秦嵐?jié)u漸變得無望,神情也變得痛苦,突然“撲通”跪下。
“你干嘛呀?”對他的行為,陳豬西由于沒有心理準備,不自覺慌忙退后了一步,不可思議。
“扶他起來?!标懩?。
陳豬西不情不愿地去扶秦嵐,他卻扭動手臂掙脫。
“哎呀呀,你這人真是……”陳豬西郁悶極了。
秦嵐抬頭望著陸凝霜,一臉的倔強,“無論如何,請幫我這個忙!你若不幫我,我就不起來!”
陸凝霜無奈地搖頭,“你有沒有聽說過‘男兒膝下有黃金,求人不如求己’?”
秦嵐痛苦道:“師仇不共戴天,只要肯幫忙別說下跪,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你讓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陸凝霜怫然道:“幫你們就不傷天害理?虛元宮那些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嗎?你跪我也是白跪,還是為自己留點顏面吧!”轉(zhuǎn)身就走。
秦嵐立刻站起來,跟上去。
走了一會兒,陳豬西忍不住回頭道:“都說了不幫你了,怎么還跟著我們?”
秦嵐道:“圖謀陸兄劍的人太多,恐怕兩位遇到危險。”
陳豬西道:“你有這么好心?哦,我知道了,你是希望感動他,或者遇到危險,救他一次,讓他欠你的情。不過,你覺得他需要你幫忙嗎,自己真的能幫上他嗎?”
“姑娘多慮了,我武功可能幫不上什么忙,不過別的地方也說不定,‘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人多力量大嘛。”
“呵呵。”陳豬西不想再理他,轉(zhuǎn)而對陸凝霜私語道:“你不趕他走?有人走在后面,我覺得很不舒服?!?p> “這條路又不是我們私人的,他要走,我也管不了。不過你放心,我絕不會讓他傷害到你?!?p> 秦嵐就好像聽到了他們說的話一樣,不再在背后跟著,突然跑上來和他們并肩而行。實際上他并沒有聽到。
陸凝霜白了他一眼,“我記得你有個師兄叫張儀天,他人呢?”
秦嵐觍顏低頭不語。
陸凝霜繼續(xù)問道:“是他派你來的嗎?”
秦嵐很肯定地回答:“不,不是!”
陸凝霜朝著前面的人群擺了擺頭,“這里面有幾個人是他派來的嗎?”
秦嵐眼睛吃驚地睜大,然后慚愧似的輕聲答道:“是……”
“你倒很老實?!标愗i西道,“你叫他們走吧,不要自取滅亡!”
秦嵐道:“我并不認識他們,也不知道是哪幾個?!?p> 陸凝霜和陳豬西都看了看他,好像想從他的面部表情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話。
沉默片刻,秦嵐又接著道:“我并不贊成他的做法,也勸過他不要這么做,可是他不聽?!?p> 陸凝霜道:“你連你師兄都說服不了,就想來說服我?”
“我一定會說服他的!”秦嵐?jié)M臉都是希望陸凝霜能夠相信他的樣子。
陸凝霜并不表態(tài),秦嵐又問他道:“你明明已經(jīng)知道……為什么不離開這隊伍呢?”
“我想看看他們怎么能對付得了我!”陸凝霜雖然這樣說,實際上卻不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