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王短暫地盛怒之后,摸著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許久,說道:“仁彬,此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黃太醫(yī)思索一陣,回復道:“王爺。不是卑職自負,只怕,除了我,就只有下毒的人知道。
“此毒下的隱秘。分量太多,王妃和世子活不到今日。分量太少又不足以威脅性命?!?p> “毒發(fā)之癥令產(chǎn)婦力竭,要得就是胎兒卡在產(chǎn)道中,最后一尸兩命。王妃硬氣,愣是將小世子生了下來。只是,此毒已久,小世子身上也有此毒?!?p> 穆王想起陸敏慈的慘狀。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好狠毒的招數(shù)……”
黃太醫(yī)一愣,說道:“這不算什么……都是后宮宅院里女人們之間常用的手段……女人生孩子就和在鬼門關(guān)走一遭一樣,這時候出事,多半是不會有人懷疑的?!?p> “還有這種事?”穆王的臉色已經(jīng)故作鎮(zhèn)定,還是忍不住露出詫異的神色。
穆王的單純是黃太醫(yī)意是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
因為穆王自小就在外立府,于后宮,不過是初一十五進宮拜謁母親。寥寥幾個時辰,雯妃自然不會跟自己兒子說這些后宮腌臜的事情。
確認在大婚之前,穆王府中沒有妾室不說,連通房丫頭都沒有。
雖然后來陛下硬是塞了兩個良娣,在穆王妃懷孕后都自請去了月慈庵,為王妃和未出世的小世子祈福。
這些女人間的勾心斗角,穆王更是無從得知。
“是……”黃太醫(yī)不敢多言。
“此事請仁彬務(wù)必爛在肚子里。就連我泰山岳母問起都只說孩子是先天不足。更不能提王妃身故另有隱情?!蹦峦踝饕镜溃凹页蟛豢赏鈸P,穆王府的臉面全仰仗仁彬了?!?p> “王爺折煞卑職?!秉S太醫(yī)誠惶誠恐,忍不住又多了嘴,“王爺。卑職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p> “仁彬但說無妨。”
“世子年幼喪母,身上余毒未清。還是需要有人照料的?!?p> “好的,我給這孩子多添置些嬤嬤?!蹦峦跻槐菊?jīng)地回答。
黃太醫(yī)張張嘴,說:“啊……王爺,不是嬤嬤……世子需要一個母親?!?p> 穆王臉色陰沉下來。
黃太醫(yī)閉口不言。他以為穆王尚在喪妻的悲痛之中……
也是。穆王自小就和其他皇親貴胄不一樣。雖然穆王是皇子,是王爺,但是他十分厭煩三妻四妾。
府中的良娣還是在大婚前,陛下?lián)耐蹂敫畬?,壞了穆王府的門風,硬塞進王府的。
穆王擺擺手,道:“我自有分寸。”
陸雯抽抽鼻子,想著不讓鼻涕水從鼻腔里流出來。做完之后,她覺得自己顯得有點蠢:今年分外冷,才二九,鼻涕水都淌到嘴里了。于是,陸雯把頭壓得低一些,用凍僵的手把鼻下蹭了一下。
一旁的嬤嬤,咳了一聲?!翱?!雯姑娘把頭抬起來。陸府的姑娘,從來沒有低頭的?!?p> “諾?!标戹?yīng)著,微微抬眼,看了眼不暖的日頭:陸家凍死一個姑娘有什么好處?
陸雯本是陸府的嫡長女,可惜,她一歲的時候母親生產(chǎn)時難產(chǎn)去世。熱喪未過,陸良玨娶了張家的寡婦林氏進門。
林氏的娘家是江南鳳城巡撫。當時的陸良玨不過是縣里的一個貢生。新鰥和新寡。若不是林家有些背景,流言蜚語的也的確是難聽。
林氏進門的時候,還帶著和先夫生的女兒,林敏慈。林家的女兒和陸雯差不多一旬的年紀,雖然是異父異母,當時的長相卻有七分相似。
陸良玨娶了林氏后不久便進京趕考,當年便中了秋闈,進了翰林。京城里的人不知,還以為陸家的慈姑娘和雯姑娘是對孿生姐妹花。
進京一年后,陸林氏又生下三姑娘。待三姑娘漸漸大了,大家才發(fā)現(xiàn),似乎慈姑娘和三姑娘容貌上更為相似一些。
彼時,陸府的老夫還在世,陸雯一直養(yǎng)在老夫人院里,并沒有受太多的委屈。
三年前,陸家的“雙生姐妹”快到及笄之年,陛下降旨,要將陸良玨的嫡長女指給穆王,行了及笄之禮后成婚。
這話說的很有意思,嫡長女,沒有指名道姓。所以,是陸雯也可以,是陸敏慈也可以。
領(lǐng)旨之后,陸良玨一直沒有將生辰八字遞上去。欽天監(jiān)來催了幾回,陸良玨還是拿不定主意。原因無他,就因為陸林氏。陸良玨是出了名的懼內(nèi)。
陸敏慈是陸林氏的心尖頭,府里的吃穿用度,除了陸良玨最好的東西就都在陸敏慈的屋里。
如今,能當王妃,陸林氏自然是想讓自己的女兒去了。每天都和陸良玨鬧得不可開交。陸良玨聽得多了,竟覺得讓陸敏慈嫁到王府也是不錯的。
可是,母親和陸雯那里如何說辭?陸良玨還沒想好。
幾乎不曾去過前院的陸雯去了父親的書房。
陸林氏以為陸雯是要去求陸良玨讓自己出嫁的,氣急敗壞地沖到書房,非說陸雯偷了她的一對祖母綠的耳墜子。
陸雯福了福身子,“夫人。我娘的墳塋在鳳城多年無人照料,我與父親說了,想回鳳城給我娘守靈三年?!?p> 這話把陸林氏噎的不知作何回答。只得罵罵咧咧地出去尋自己的耳墜子。
這事陸雯未曾跟祖母商議。陸良玨也不敢讓母親知道,謊稱讓陸雯去京郊皇覺寺祈福,就送回了鳳城老家。
不久,陸雯在鳳城得到消息:祖母病重。陸雯想返京給祖母盡孝,都被陸良玨拒絕了。最后,與祖母天人永隔。
這三年,陸雯這個嫡長女就好像被人遺忘似的在鳳城待著。
若是可以,陸雯也不想回來,可是,當時出京之時陸良玨給的銀兩已經(jīng)不多,繼續(xù)在鳳城待著,她只怕連房租都負擔不起,只得動身返京。
只是,這時間選得真是不夠湊巧,陸雯一進城就聽說,穆王妃難產(chǎn)死了。
正想著,側(cè)門房出來一個包裹著只瞅得見眼珠子的小廝?!袄顙邒摺L場┕媚镞M去?!?p> “雯姑娘,請?!崩顙邒咧焊邭鈸P,自顧自的,倒是走到前面去了。
久站之下,陸雯的腳已經(jīng)凍得發(fā)木,邁不動腳步。狠心跺了兩下腳,鞋子里凍硬的冰茬子,又冷又尖。陸雯差點出了一聲疼。
穿過一道門和一道回廊,陸雯一路走著都一瘸一拐的。怕是鞋里的冰碴把腳底割傷了。
好在,總算是到了。簾子一挑,里頭的熱浪差點打著陸雯。她一身涼透了,這樣一陣熱,她一時沒忍住,結(jié)結(jié)實實地打了一個噴嚏。
“阿切!”
屋里先是安靜,緊接著就是一陣竊笑。
坐在上首的不是別人,正是陸府嫡母陸林氏。陸林氏倒是沒笑。
是,她也笑不出來。畢竟先穆王妃是她的嫡長女,喪期未過,她怎么笑?陸林氏端著念珠,冷眼掃了一圈屋子里的女眷。一個二個的像按了頭的鵪鶉收了聲。
陸雯向前走了幾步,正對著陸林氏行禮,道:“夫人萬福?!?p> 陸林氏微微頷首。
妾室柳氏起身給陸雯行禮,“柳氏見過雯姑娘?!绷仙砼杂袀€三歲左右的奶娃子,柳氏介紹到:“這是四姑娘敏濤。雯姑娘回鳳城時,她還在肚子里。來,給雯姑娘行禮。”
“哼,不知長幼尊卑?!闭f話的是三姑娘陸敏婕。
的確,三姑娘陸敏婕還未行禮,四姑娘在前的確有些不妥。柳氏被噎的夠嗆,憋紅了臉。
陸雯淡淡說了一句,“那勞煩三姑娘行禮?!?p> “你!一回來就這樣不識抬舉!”三姑娘瞪著眼睛說陸雯。
“長幼尊卑可是三妹妹你提的……”
“雯姑娘一路辛苦,坐吧!”陸林氏開腔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諾。”陸雯環(huán)顧一圈,這屋子里,就只有三張椅子:陸林氏一張,柳氏一張,還有一張在三姑娘屁股下。根本沒有落座的地方。
不,還有是有的。就是陸林氏跟前的腳踏。
陸雯正想著,柳氏站起身,退到一旁。
有了柳氏給的臺階,陸雯自然的坐了下來。這倒是讓三姑娘十分不爽,絞著帕子,仿佛要吃人。
“老爺一直在說,你已及笄一年,還沒有許人,埋怨了我許多回。這次回來,母親我一定給你找一位稱心的郎君。”陸林氏說這話的時候,像是背書似的。
明眼人一瞧便知陸林氏口不對心。
即便如此,陸雯裝作輕松的樣子,應(yīng)承:“全聽夫人安排。”
寒暄幾句,陸林氏乏了,便讓眾人散了。
陸雯作為長女便先出了門,走出夫人的院子,陸雯在回廊處打算等等柳氏,向她道謝。
三姑娘緊跟其后出來,“也不知道你回來做什么。真是晦氣。”
“三妹妹說什么?”陸雯裝作沒聽清的樣子,問道。
“我說你晦氣。我長姐剛剛?cè)ナ溃愦┲簧砑t進府,也不知是礙誰的眼?!泵翩嫉淖祀S了陸林氏,尖酸刻薄。
陸雯低頭,這身藕粉是三年前做的冬衣,小了不合身量了不說,洗的都泛白了。
三姑娘得多好的眼神才能看出這是紅色?知道敏婕是找茬的,陸雯不想和她多費口舌。向院里望著,看柳氏什么時候能出來。
“本姑娘和你說話呢!你這個不知禮數(shù)的東西。”
陸雯瞥了敏婕一眼,“陸敏婕,你今日不是講長幼尊卑就是提禮數(shù)。還記得自己行三嗎?”
“我可是嫡女!”
“不巧,我也是?!币郧瓣懨翩夹U橫,陸雯只覺得她年紀小,如今還有半年也是要行及笄之禮的人,還這樣驕縱,也不知道陸林氏是怎么調(diào)教的女兒。
“你還敢頂嘴!”陸敏婕生氣起來,上前來撕陸雯。
陸雯一個閃身,躲了過去。
不料陸敏婕自己站不穩(wěn),竟然撲到了回廊的欄桿外。
陸雯想拉的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眼睜睜地看著陸敏婕掉進了水里,陸敏婕不知道是突然掉下水慌了,還是不會水,竟然嗆了幾口水便往下沉。
陸敏婕來找陸雯的麻煩,把嬤嬤和丫鬟都支在十米之外。根本沒人注意到陸敏婕落水。
天寒地凍,掉進這刺骨的冰水里,時間長了非得落下病不可。說時遲那時快,陸雯大呼一聲:“三姑娘落水了!”接著一個縱身跳下回廊,撈住陸敏婕。
陸敏婕慌得不行,感覺有人撈她,便像章魚一樣纏住了陸雯。
水里冷的陸雯牙冠直打架?!澳闳舨幌胨?,就松開一些?!?p> 陸敏婕好像是聽到了陸雯的話,沒有四肢都死死地纏著陸雯。
趁著這樣一個間隙,嬤嬤和丫鬟們到了,拿著長桿子,遞給陸雯,陸雯連拖帶拽的終于把自己和陸敏婕帶上了岸。
實在是太冷了。方才在門外凍得陸雯尚且沒有緩過來勁兒,這又下了水。陸雯體力不支,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