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虎、全豹兩人把黑熊的肉給每人分了一塊,雖然是生吃,可在這茫茫山間,已彌足珍貴。關無煙晃了晃水壺,喝了一小口,原來在雪洞滾燙的熱水不知何時變成了涼的。她看了看前方,道:“荒郊野外野獸橫行,這個季節(jié)野獸們在山里沒得吃,又不是冬眠期,餓得到處亂轉。我們應該盡快撤離,現(xiàn)在沿著面前這條山脊走,注意防備暴風雪和預防雪盲癥。”
安虎道:“到那邊去的山脊兩邊全是懸崖,滑下去怎么辦?剛才煙囪落石就死了三個了,看你帶的路,又是懸崖又是熊?!比櫰鹈碱^,道:“你少說幾句吧,不然,你一個人留在這里跟熊羆過日子?!标P無煙道:“我們所有人要系同一根登山繩,結組式移動。就是為了防止墜落,幾個人綁在同一根登山繩上一起移動的方式。結組式移動只有相互間充分信賴才能做到?!?p> 安虎不以為然道:“可是,就走這幾步,用得著這樣嗎?”全豹道:“虎哥,不要小看雪山,看起來容易,走起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安虎哈哈大笑著,跑過隊伍。張騫連忙呼叫,“喂——小心點,這虎子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關無煙喊道:“虎哥——你做清雪開路工——”安虎頭也不回地應道:“哈哈哈——如此輕松——”話音未落,“撲哧——吧唧!”摔了個嘴啃泥,伸出大舌頭,“呸呸——”吐起來。
眾人經(jīng)過他身邊,七嘴八舌地說起來,“這叫什么事???”“拔都拔不出來了!”“不是說跑著去探路嗎,怎么改爬著啃雪團了?”安虎低著頭,完全不敢接話。
關無煙兩手將他從雪潭中拽出來,說,開路可是個體力活,在過膝的雪地里行走要比平常多消耗兩三倍的體力和時間。安虎拍拍身上的雪,嘆聲道:“我完全不知道東西南北了?!标P無煙淡然一笑,道:“所以,探路者都是輪流值守的,我先來領頭?!睆堯q豎起大拇指,“對野外豺貓來說,這就是散步?!标P無煙笑道:“張大人,請!您先!”
張騫望著前方一片坦途,大搖大擺地道:“有什么了不起,我在中原也經(jīng)常見雪,在匈奴也喝了十年的西北風,看你張大哥給你們開路?!碧靡馗妇o緊隨后,被關無煙一把拉住,“大叔,您剛受了重傷,經(jīng)不起折騰,跟在我后面,不要跑太遠?!碧靡馗钢刂攸c了點頭。
張騫在隊伍前面用冰鎬“啪啪”左右扒雪,邊扒邊高聲叫嚷:“開路時,先用從腳到膝蓋的力把雪掀起,再用大腿推到一邊。借助冰鎬和膝蓋使身體前傾,會比較容易前行。這時,要減小步幅和動作幅度,分配好體力?!焙竺娴陌不⒌溃骸肮馐乔謇矸e雪就夠費勁了,為什么還要用冰鎬?”全豹悄聲道:“原來張大人什么也不懂,要摸著石頭過河?!?p> 長風肆虐,“颼颼——”從天上灌進脖頸里,如刀似劍割得暴露的肌膚裂出紋理。張騫身上出了些許汗水,想起之前的陡崖,這里的路就像走平地,邊走邊說,輕松至極,這里雪輕輕淺淺松軟無邊,又是一路順風的下坡,呵呵。
“颼颼颼颼——”風卷殘云,飛雪蔽日。張騫“呃啊”一聲叫,腳下噼里啪啦亂響,“呃??!”身體后仰,“嗚哇??!”驚叫,“無煙——”
“啪——咔——咻——”伴隨著山石滾落的嘩啦嘩啦,張騫只剩兩只腳露在山脊上,幸虧眾人綁的是同一根繩,一起使勁拖拽,把他給拉上來。安虎跑過來,悲傷地搖搖頭,嘆道:“大人吶,真拿你沒辦法!”堂邑父重重嘆氣道:“你都看見前面安虎那樣了,還亂跑?!睆堯q苦笑道:“誰沒事拿生命開玩笑?不過,冷不丁猝不及防,突然從下面狂躁襲來一陣穿堂風……”
關無煙道:“是夜晚山風和谷風匯流形成的山谷風,白天升溫的熱空氣從山谷沿山坡飄向山脊叫谷風,夜晚低溫的冷空氣從山脊吹向山谷的風叫山風。這兩種風匯流雜合,彼此相爭兩相殘殺,聽起來猶如鬼哭狼嚎。如果不是我們大部隊,一般人在這里會嚇破膽,張大人一往無前,真是男人風范,不過有點悲情了。”
安虎自告奮勇走在前面,走了一刻鐘,不停抹汗,想不到開路這么累。全豹跟上來,道:“虎哥,咱倆輪班吧!”安虎不屑一顧道:“沒看到剛才張大人狼狽不堪的樣子,你也想掉落山崖?”全豹笑道:“咱們標行的人,打小走南闖北,身子骨硬朗,咋說,跟著虎哥您多少也學了些要領,況且這里的雪根本不深?!卑不⒁娝f得懇切,自己體力不太足,就說,“如此,勉強讓你一試?!?p> 全豹極少當領軍人物,一時恍兮惚兮,竟真的成了領頭人,不覺心底發(fā)熱,手腳冒汗,興高采烈,如果不是大雪裹足,早就舞之蹈之。安虎退后,囑咐道:“天黑路滑,慢慢走,注意看前邊,小心腳下,看著兩邊?!比仡^,粲然一笑,道:“不用擔心!”邊走邊笑。
這打頭的滋味真是妙不可言,悠悠然飄飄然,如騰云駕霧活似神仙。三十出頭了,一直不能出人頭地,很多次連個小輩都爭搶不過,空余一顆爭強好勝之心,無奈沒有青云直上的福祿命?!帮`颼颼——”風雪迷了眼,全豹皺起鼻頭,大喊,無煙,前面什么也看不見。
關無煙一擺手“唰”,“停!全體聽令,原地不動!”走到全豹身邊,道:“豹哥,我們換換,這種情況實在……”全豹有些敵視那張年幼剛強的臉,笑道:“唉,走得好好的,為什么……”蹭蹭兩步,躥出兩丈遠。
“颼颼颼——”冷風冷鋒一樣冰刃肌膚,所有人都彎腰縮脖,兩手插在袖管里,恨不能團成一只球。
關無煙審視著全豹的行蹤,發(fā)覺他一直在向右偏,雖然夜間看不真切,但直覺大事不妙,忙大喊一聲,“豹哥——站那兒別動!”全豹心想,我堂堂男子漢雖然長得沒你高沒你好看,年齡卻比你大一截經(jīng)驗比你吃的鹽還多,我為什么要聽你的,你算哪根蔥哪顆蒜,要不是師傅護著你,要不是虎哥讓著你,要不是眾人捧著你,哼,你這個乳臭未干的……
“咔嚓,咔嚓——”
怎……怎么突然間像褲子裂開了縫?不,不是,是腳下山石在動,全豹來不及做任何動作,四腳騰空,向后急速滑去。
關無煙嚇出了一身冷汗,大喝一聲,“別動,豹哥,你現(xiàn)在懸在半空?!?p> 后面的人紛紛道:“無煙,怎么回事?”只聽見全豹“呃啊啊啊——”
有的人說:“全豹現(xiàn)在站在雪檐上。”
“什么是雪檐?”
“山脊或者懸崖邊緣會有像屋檐一樣突出的地方,雪凍在上面就形成了雪檐。”
山谷風轟轟在耳邊作響,一陣猛過一陣,一陣烈過一陣。全豹聽到了腳下“咔嚓”的聲音,叫了一聲,“無煙——快點兒!”汗如雨下,生命之憂的關頭,哪里還顧得上什么爭前恐后,什么蠅頭小利,什么你強我弱,罷了,一切在一聲冷汗的洗禮之下,頓如浮云,被冷風一吹,四散開去。
“別慌,豹哥,我們綁在一起呢!”關無煙“唰”地抽出冰鎬,纏緊前方的繩子,團過自己右腳底,“啪啪”兩下,深深插進冰地,向后大喊,“全體趴下,豹哥要掉下去了,小心沖力!”
“是!”眾人應聲俯臥,雙手緊拽繩子。
“轟——隆——”冰檐脆裂,“嘩啦——”全豹“呃啊啊啊啊??!”整個人掉了下去,頓時安全帶繃緊,那個勒勒勒得骨頭疼,緊接著“啪,??!呃,嚓嚓嚓,嘭——叮——嘭——?!鳖^部、臀部、四肢撞擊巖石的聲響,身體被吱吱作響的繩子越勒越緊,想要窒息,“吱扭,吱扭”繩子晃蕩,人不停地打著轉轉,撞向巖石,撞到頭暈眼花四肢發(fā)麻金星閃閃。
全豹像一口面袋子懸垂在半空,徹徹底底斷了一切念想,哎呀,兔崽子,三十出頭的人了,沒出息就沒出息唄,還死不承認,承認天資愚鈍技不如人就那么難嗎?承認如何,不承認又怎樣,你的功力如何,外人早一眼看透,現(xiàn)在嘴硬心偏連累了隊友不說,害得自己馬上要去見閻王,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為逞一時之口舌快意,差點敗了自己江湖半世清譽。為什么總拿自己的短處對比別人的長處,全豹啊全豹,你活到這般歲數(shù),還真的不如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
“豹哥,沒事吧?”上面關無煙溫暖清透的嗓音響徹寒谷。
“在我掉下去之前,趕快救我——”全豹用上了小時候吃奶的勁兒盡力呼喊。
“你別亂動,繩子可能會滑脫!”關無煙一邊安慰著全豹,一邊叮囑隊友在地上釘冰鎬,為了能安全支撐全豹的重量,不至于全軍覆沒,用最快的速度釘最多的冰鎬。
有的仆從說:“背包也挺重,這樣都背著,恐怕拽不上來。”
“甩了!”關無煙干脆利落地命令,“先把繩子固定好,纏緊在釘好的冰鎬上?!笔帜_伶俐地在地上夯實了兩副鐵架,把繩子穿進鐵架連接的鐵環(huán)里面,固定緊實,向山谷喊道,“豹哥——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好!”全豹叫道:“無……疼死了……快點兒,快撐不住……了……”
關無煙顧不得擦拭臉上的冷汗,對安虎道:“拿出我背包里的滑輪,”又喊張騫道,“張大人,你也幫下忙?!卑不ⅰ堯q異口同聲道:“好!”
呼啦,在繩子上套上滑輪,啪嗒,扣好暗扣,“你們兩個到安全地帶直接抓緊繩子,我在最前面”關無煙緊了緊繩子,道,“現(xiàn)在差不多了!”遂從冰地起身,吆喝,“后面的弟兄,使勁拉!”
一,二,三,嗨呦——嗨呦,緩緩地,緩緩地,全豹竊喜,哎呀,上去了。身邊一陣一陣惡劣的黑風吹麻了軀干,吹僵了四肢,眼看就要到冰檐上了,再……再上去點兒。
“豹哥,把你的爬山棍橫過來!”關無煙趴在冰檐邊上,伸出一只胳膊。
全豹吭哧吭哧地艱難舉起木棍,“在這兒——”
關無煙一把抓住木棍,呃,真沉,不亞于那次拖拽張騫和堂邑父,小個子豹哥怎么那么重,以前沒發(fā)現(xiàn)??!哎呀呀呀,身子后仰,使出千鈞之力。后面的人也一起發(fā)力,嗨呦——
咣當——
全豹重重栽在冰檐邊上,關無煙懸著的一顆心終于返回了肚子里。眾人都歡叫起來,“上來了,豹哥?!?p> 關無煙剛才也栽在了地上,側頭問身邊的全豹,“沒有受傷吧,豹哥?”全豹冷成一團的身體漸漸放松,道:“我以為自己必死無疑了。”關無煙還來不及說什么,其他人上前,把兩人拖拽到遠離冰檐的安全地帶,叫著,全豹,真了不起,挺過來了;豹哥,有沒有嚇著。
全豹激動地擁著隊友,道:“無煙,張大人,安虎,堂邑父,真是……啥也不說了?!?p> “又塌了!”安虎一聲尖叫?!斑腊“。让。 比⒖田w跳一丈高,“救命??!”張騫哈哈大笑,“反應真快!”全豹跳到地上,扛起背包,默默走在隊伍最前面。安虎叫道:“快到地方了,你還要領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