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西華門,經過一番等候,來了一個眼生的內侍,領著兩人步行入宮,整整走了大半炷香的時間才抵達文德殿。七月的酷暑下,兩人早已汗如雨下。
內侍推門進去奏報,未幾便出來宣劉遇安進殿。見王若素也要進去,那名內侍抬手阻止:“皇上宣劉大人進殿,請夫人移步到偏廳稍作休息?!?p> 步行入宮已經是個下馬威了,王若素心中的擔心又加了一層。劉遇安朝握了握她的手讓她放心,便走了進去。
一名宮女隨即上前,引著她到幾步之遙的偏廳安頓好,上茶后便退下了,留她一人在空蕩蕩的偏廳。
等了好一會兒,既不見劉遇安回來,也未得到皇帝宣見。她準備找剛才那個宮女問一問,剛走到門口,卻見一位青衣宮女跨過門而入來,道:“皇后娘娘請姑娘到寶慈宮一敘?!?p> 本以為等來了劉遇安的消息,沒想到是別人。她的心底涌上一陣煩躁,想也沒想便道:“我在這里等皇上宣見,還請回了皇后娘娘?!?p> 青衣宮女朝她笑了笑,道:“夫人可是忘了奴婢?奴婢秀兒,當年皇后娘娘在得鹿苑與您相見,也是秀兒引的路?!?p> 王若素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確有幾分面熟,便道:“原來是秀兒,難怪我覺得眼熟。不過還是請你回去轉告娘娘,民女今日有要事在身,他日定當入宮向娘娘謝罪?!?p> 秀兒并不放棄,道:“娘娘得知您入宮十分高興,說自己久居深宮,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得鹿苑一見后十分想念您,現(xiàn)在終于把您盼來了。娘娘還親自到膳房給您張羅茶水點心去了。夫人,請您一定移步寶慈宮,哪怕是看一眼娘娘也好啊。”
王若素還是心軟了,打算快去快回,便隨她走了。
內廷,寶慈宮。
王若素剛下轎輦,一身華服鳳冠的溫蘭皇后在眾多宮女的簇擁下笑容滿面地迎了上去:“終于把妹妹盼來了!”
倒是第一次見她著皇后服飾,不知怎的,竟覺得十分晃眼。王若素看著她身后的一干宮女,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給她請安:“皇后娘娘萬福金安。”
溫蘭皇后趕緊去扶她,兩人相視笑了笑,手挽著手朝宮殿內走去。
落座后,溫蘭皇后抱怨道:“一晃兩年不見,你也不進宮來看看我?!?p> 我哪兒有膽量來看你啊。王若素道:“煩心事太多,再說,皇宮哪兒是我們小老百姓想進就能進的?!?p> “哦?是嗎?”
若是以前被她揶揄了,溫蘭皇后一定笑著罵她無趣。王若素見她神色并沒有什么改變,便說:“是啊,剛才進來的時候見皇宮的守衛(wèi)個個兇神惡煞的,一點都不可愛。”一邊說著,還學著宮衛(wèi)一臉豎目的樣子。
兩年多不見似乎沒有讓兩人的情誼改變,可是王若素卻清楚,因為她們中間隔著個皇上,她現(xiàn)在與皇后之間的溫情不過是以燃燒兒時的友誼為代價,一旦兒時的感情焚燒殆盡,她與她之間也會歸于路人了。這次兩年未見,她們已不似得鹿苑相聚那么親切自然。
溫蘭皇后命人送上來許多點心水果,王若素魂不守舍地吃著,一邊想著自己與皇后,一邊想著劉遇安與皇上,心底的擔心越來越強烈。
忽然,王若素注意到溫蘭皇后用帕子輕輕擦了擦嘴角,可是她并未吃東西更未弄臟嘴唇。王若素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很了解溫蘭姐姐,好幾次她偷偷溜出去玩兒,回來的時候怕父親生氣,便先去央求溫蘭姐姐,幫她撒謊。而張溫蘭面皮薄,性子也規(guī)矩,每每被她拖著去她父親面前去撒謊的時候,總會無意識地拿手帕輕輕抹嘴角。那時,她總覺得對不住溫蘭姐姐,讓她如此為難,便從未向她提及她那無意識的動作。不料如今……
溫蘭皇后一邊剝桔子,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月兒,聽說皇上因為賑災的事情召見你的夫婿,你是因為陪他而進宮的嗎?”
她與皇后之間唯一的芥蒂就是她和皇上之間的那段過往,皇后是察覺到了什么嗎?王若素道:“我當然是專門陪他才進宮的,不然,姐姐以為我為何進宮呢?”
溫蘭皇后道:“那是姐姐自作多情了,以為你專門來看我?!彼蛄艘谎弁跞羲氐谋砬椋值溃骸翱磥砟闩c他相處得很好??墒俏衣犝f你們剛大婚,他就被太后派出去整頓河務了。”
王若素嘟嘴道:“是啊,都說五月二十是個百年難遇的好日子,結果成婚當日黃河就決堤了?!?p> 溫蘭皇后輕輕笑了回,又說:“你們我聽說他對你一見鐘情,想來你們婚后十分融洽?!?p> 看來這個問題無法回避。王若素掂量一番,道:“我與他的相處確實一天比一天更好,”說罷,她揚起一個笑容,遞給溫蘭皇后一顆葡萄:“姐姐嘗嘗,很甜。”
自打認識后,兩人之間都以姐妹相稱??蓵r光流轉,她們都不在是沒心沒肺的孩子,王若素的一聲“姐姐”在溫蘭皇后耳中變得刺耳。她接過葡萄,卻放在了桌上,意有所指地說:“兩個月前,我無意中在皇上的書房里看到許多畫像,都是畫的同一個人,你猜猜是誰?”明明臉上帶著笑,語氣也很平靜,但她剝桔子的手卻微微地顫抖。
王若素捏著葡萄的手抖了抖,隨即笑開了:“溫蘭姐姐,不管畫像上畫的是誰,那只代表過去。既然姐姐已經如愿地嫁給了皇上,必然是最幸運的那個人,”說著她站了起來,向皇后辭行:“溫蘭姐姐,我今日確實有要事在身,就不打擾了,我們改日再聚,告辭?!?p> “月兒,等等。”溫蘭皇后站在她的身后:“我從來,從來不知道皇上的心里有她……所以,她以前瞞著爹爹出去玩,就是,就是和皇上在一起嗎?”
“姐姐,何必執(zhí)著于過去呢?人應該活在當下,不是的嗎?”這一次她沒有等溫蘭皇后回答,就朝門口走去,可是門卻吱呀一聲關上了,兩個面生的內侍從門后走出。
這是什么意思?王若素轉身回身,溫蘭皇后正從內殿走出來。
她一步一步地向她走去,面容已然悲愴:“月兒,為什么是你?得鹿苑一聚,我便猜到皇上心中有人,但怎么都沒想到會是你。”
王若素低聲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p> 溫蘭皇后搖搖頭:“不,不止是以前,現(xiàn)在也是。你可知道后宮的生存法則,”她眼底浮上一絲王若素從未見過的狠意,堅定道:“我必須要有子嗣!”
王若素輕輕道:“姐姐,放我走,他們攔不住我的。”
溫蘭皇后看著她,眼前浮現(xiàn)的卻是那幾個老宮女的面孔——她們有的說皇上喜歡她,有的說太后堅決反對她入宮,有的說太后也不喜歡她嫁給劉遇安……溫蘭皇后垂在身側的雙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終于抬手一揮,兩個內侍隨即上前。
看來只能硬闖了。王若素打定主意,一運功,卻發(fā)現(xiàn)手腳松軟,頭上冷汗直冒,她皺著眉頭看著溫蘭皇后:“你……”。
溫蘭皇后卻退回了內殿。兩名內侍的武功不算高,但此時的她卻難以應付,在狼狽地應對了幾招后,她很快被制服。
內侍一左一右將她押回內殿中,溫蘭皇后指著桌上的幾盞甜食,道:“月兒,你剛才喝了甜湯,卻沒有喝下這碗血燕,該你喝下的東西,你還是喝了吧?!闭f著,便有一名宮女上前端起那碗血燕,正是方才前來引路的秀兒。
秀兒端著血燕一步步走來,王若素掙扎了幾下卻是徒勞,她不敢相信地盯著溫蘭皇后:“姐姐!我喚你作姐姐!你竟這樣對我?你忘了兒時的情分嗎!”
溫蘭皇后的淚如斷線的珠子般涌出,她用雙手捂住耳朵,哭喊道:“別叫本宮姐姐,別叫本宮姐姐!”
秀兒見狀心一橫,囑咐讓內侍將王若素抓牢,一只手使勁握著王若素的下巴,端了碗要去硌開她的牙齒。
她本能地想使勁掙扎,卻提不上勁,只得一邊躲著那只碗,一邊怒吼:“張溫蘭!得鹿苑一見后,我就與他斷了聯(lián)系??!這兩年從未見過他!!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張溫蘭??!我送匕首給你護身,你卻來取我性命??!”
溫蘭皇后本就是柔弱的大家閨秀,從未見過殺人的場面,連同著此番殺心,也是被那幾個受人指使的年長宮女挑唆著猶豫了許久。當見到秀兒端著那碗血燕去灌王若素的時候就已經嚇得發(fā)抖,現(xiàn)在被她連名帶姓一同亂吼,嚇得從座位上跳起來,直覺地吼道:“住手!”
王若素被鉗制地無法動彈,只能使勁罵人,卻沒想到溫蘭皇后真的命人住手,一股后怕,連同著委屈,夾雜著痛苦一并涌心頭,眼淚瞬間決堤,抽抽泣泣哭了起來。
溫蘭打著哆嗦癱倒在椅子上,秀兒見狀上前,道:“皇后,這……”
溫蘭望著那碗血燕,涌上一股悲涼,頭腦卻漸漸清晰:自己何時成了謀害別人性命的人了?還是自己兒時最好的伙伴。她大哭道:“別問我,別問我!”
內侍還未放人,就傳來一陣怒不可赦的聲音:“你們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