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利猛地一拍紅木椅子扶手,全然不顧腿上還有傷,騰一下子就站了起來。
“彭先生說的可是真的?!”
彭嚴故作高深的笑了笑,伸手攙扶于利重新坐了回去。
“事關(guān)你我等之生死,學生怎敢胡言?只是沒想到,總壇的人馬會選在昨晚出手,早知道是這樣,我說什么也不會勸東翁出兵?!?p> 經(jīng)過了昨夜的險死還生,于利現(xiàn)在心志已經(jīng)有些松動了,短暫的激動之后又有些遲疑的說到。
“彭先生,有件事必須要你知曉。昨夜我們?nèi)プ返母静皇切煸?,而是侯家莊上一個叫萬法降龍?趙曜的小輩。
就這么一個無名小輩都如此厲害,只怕侯家莊能人眾多,總壇人馬放的這一場大火,能燒死侯庭嗎?”
于利這么一遲疑,彭嚴居然笑起來了,溫聲安慰說到。
“于老師您怎么了?常言道水火無情,方圓數(shù)十里的林子,著起火來就算是侯庭也走不出來啊。
再者說,昨夜放火的不是別人,正是尊者駕下的四位火曜神將啊。其中為首的小火神毛俊逸,您當初拜謁總壇的時候可還見過?!?p> 彭嚴這么一說,于利當時有了印象,兩年前他跟隨張東去拜謁總壇,確實見到過一位身背葫蘆拿雙鏜的人。
不說別的,就那一個葫蘆的份量粗算也得有百十來斤,帶著這么大的份量還能行走如飛,于利只是打眼一看,就知道自己跟對方簡直是一天一地。
“是這樣啊,那咱們是真的不用躲了?”
于利說這話的時候仍有一絲猶豫。
“毛俊逸他們必然不會失手,而且這回咱們不止不用走了,甚至還可以……”
說到此處,彭嚴的話戛然而止,眼神則是飄向了張成。
“彭先生還信不過成兒嗎?還可以什么但講無妨?!?p> 張成聽的云里霧里,他現(xiàn)在看出來這姓彭的還有師父,甚至他死去的父親都有事情瞞著自己。
張東對尊者很忠誠,張成是個混不吝,彭嚴猶豫了片刻還是咬牙說到。
“甚至還可以留在州城里,等待時機協(xié)助總壇起事!”
張成別的都沒聽懂,但“起事”兩個字他可聽的一清二楚。他就是再渾再笨,常在街面上晃蕩,還能沒聽過幾段評書?“起事”是什么意思他能不明白?
“起事”便是造反的意思,說起這個字眼兒來頭倒是不小,出自于漢書?匡張孔馬傳。一個“起”字便表露了動作與狀態(tài),而潑天大的籌謀竟只用一個“事”字!班固之生花妙筆,當真是叫人嘖嘖稱奇。
“什……”
張成嘴剛要張開,還沒吐出半個字,就讓一旁坐著的于利用手給按了下去。
“彭先生,師弟已經(jīng)死了。沒有了他這位守備,就沒有臨清州綠營兵權(quán),何談起事二字?”
彭嚴倒是老神在在的穩(wěn)坐釣魚臺,說出了一個自打他進屋就想出來自以為妙的計策。
“于老師,東翁雖然去了,可小東人不是還在?
我們只需要給小東人易容改扮,裝作是東翁的樣子,這不就可以了?”
東翁指的就是張東,而小東人自然說的就是張成。
于利先是一愣,轉(zhuǎn)頭看了看張成,見他的五官個頭兒確實和張東相像,可緊接著于利就連連搖頭。
“不成不成,成兒哪里會演什么戲?要是事情敗露豈不壞了?”
彭嚴卻是神秘一笑,兩根手指捻著胡須莫測的笑著。
“放心,讓小東人裝扮也不會太長的時間,尊者既然讓人放火燒了巢父林,那就是除了一個心腹大患。想必總壇起事也是指日可待了。
再者說,小東人就算裝扮好,咱們也不可能叫他隨便的拋頭露面,只要對外說東翁身染風寒,這幾日需在家靜養(yǎng)。
等總壇那邊起事之后,再要小東人拿著兵符下令,營中的親信們一響應(yīng),便可裹攜著整個州城的兵馬起事策應(yīng)!
東翁現(xiàn)在去了,小東人該為以后考慮,不如就趁著這個機會接東翁的班,往后在尊者駕前仍能不失個將軍之位,不若如此難道還指著清廷準許子承父業(yè)嗎?”
彭嚴的這句話可謂是說到了于利的心縫之中,至于張成現(xiàn)在人已經(jīng)傻了,乜呆呆的立在當場任由兩人的擺布。
“師父,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于利答應(yīng)下來之后,彭嚴有些興沖沖的去自己的住處取易容用的藥和工具。而張成這才有機會問出心中的疑惑。
“成兒,你先坐下,為師有很多的話要跟你說?!?p> 于利嘆了口氣,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詳細的說給徒弟聽。乍一開始,張成還被嚇得面無人色??陕牭胶竺?,張成的臉已經(jīng)徹底沒有了表情。并不是他麻木了,而是臉已經(jīng)累的做不出震驚的表情了。
“成兒,現(xiàn)在事情就是這樣。侯家莊一干人全都死在了大火之中,你父親的仇也算是報了,所以接下來你也該為以后打算打算了。
現(xiàn)在擺在你面前有兩條路,一條路是咱們就此隱遁,就怕往后不止是清廷,在白蓮教那里也混不好;另一條就是按照彭先生說的做。”
張成哪里有什么主張,嘴巴無措的張了兩下,才用微小的聲音說到。
“您覺得我該怎么辦,我聽師父的安排。”
從前無法無天的張成現(xiàn)在就跟被抽了骨頭一樣唯唯諾諾,于利也只當做是沒看見。
“膽小不得將軍做,與其擔驚受怕的混日子,不如去搏一把!”
于利都這樣說了,張成明白師父是鐵了心這么干,自己其實是沒有反對的余地。
而這時彭嚴也準備好了一應(yīng)器物回到這里,張成終究是歲數(shù)小,看著彭嚴在桌上擺出來一堆的瓶瓶罐罐,筆刷等新奇的東西,好奇心當時就被勾了起來。
緊接著,就見彭嚴在張成的臉上又刷又畫,又貼又弄,差不多有一個時辰,再看張成簡直就是活脫脫的一個張東!
張成和他父親本來就是相貌近似,經(jīng)過彭嚴這么一易容,就算是熟人恐怕也很難辨出真假。接過了彭嚴遞過來的鏡子,看著自己的臉變得和父親一模一樣,張成下意識欣喜的笑了起來,可轉(zhuǎn)而又一想張東已經(jīng)死了,心中又忽地悲傷了起來,一時間張成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臉上的表情看著格外滑稽。
彭嚴和于利看出來張成的心情復雜,不過此時要緊的是策應(yīng)茅天長,哪里會管一個小輩的心情?
吃剩飯的彭嚴胡出餿主意暫且不表,單說自打火曜四將離了長清縣大李莊的白蓮教總壇之后,茅天長就始終覺得心里有些不安穩(wěn)。
毛俊逸等人有多大本事,茅天長的心里最清楚,雖說四人放火的功夫是絕頂,但若是驚動了侯庭出手,講打這四個人加起來可都不是侯庭的對手。
卻說就在四將出發(fā)兩天后的中午,正在靜室中打坐的茅天長猛然間就覺得耳朵直熱眼皮直跳,當時心中若有所思,隨即便是伸手給自己起了一課。
所謂命理一說,茅天長其實并不全然相信,只不過世間萬物自有其規(guī)律暗藏其中,茅天長少小之時便學會了起課卜卦的學問,偶給自己推演也不過是權(quán)當個參考。
“唔……”
推算出來的結(jié)果很不好,茅天長頓時有些心煩意燥,正在這個時候從禪堂之外跑進來一名侍者,跪在茅天長的面前說到。
“尊者……前天派出去的人……回來了?!?p> 侍者說的有些遲疑,茅天長的心里就打了一個疙瘩,不過沒有表露出來。
“是毛俊逸他們回來了嗎,那就把他們四個帶進來見我吧。”
“這……”
侍者當時沒了主張,不知道接下來的話該怎么說了。
“嗯?!怎么回事?難不成是辦事不力,他們四個不敢來見我?”
再看侍者隱隱的有些兩腿發(fā)顫。
“回尊者,四位神將……一個都沒有回來……回來的盡是殘兵敗將,管事的只剩下一個小頭目了……”
“什么?!”
茅天長倏張慈悲眼,猛顫長壽眉,一撣寬大的袍袖將侍者甩在墻上,整個人就如飛起來一般,橫空渡到了禪房之外。
“回來的人呢?帶過來見我!”
白龍尊者發(fā)怒,總壇上下皆是膽顫心驚,當下沒人敢怠慢,急忙將逃回總壇的火曜部眾頭目帶到了茅天長的駕前。
“無生老母,尊者在上,弟子龍濤拜見尊者?!?p> 盡管心中害怕極了,可這小頭目腦子還算是清醒,勉強的行著大禮伏地跪拜,不敢抬頭看茅天長。
“好了,抬起頭來。龍濤,你是何時入教,歸哪個火曜將管轄?”
“啟稟尊者,弟子是前年五月二十九受滄州壇口賈順順的開蒙;隔年的四月十三,在德縣大師兄田苗壯的引薦下,受總壇德律堂的剃度拜了黃良玉將軍為師,是滾山軍中的一個小頭目。”
龍濤不敢有半點答錯,老老實實的交代著。茅天長聽龍濤說罷之后,則是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白蓮教近十萬眾,他哪里知道什么‘賈順順’和‘田苗壯’是誰?只不過對于現(xiàn)下白蓮教這嚴密的組織形式還比較滿意,發(fā)展教眾固然重要,可能夠進入總壇的核心教眾,必須要經(jīng)過審查和教化。
“你記得的倒是清楚。我問你,火曜部四位神將,受我的命令去火燒巢父林,怎么一個都沒有回來?就剩下你這么一個小頭目和幾個殘兵?”
龍濤心里再害怕,也只得硬著頭皮答到。
“只因為四位將軍在布置火場之時,遇上了護林的守夜莊丁,那領(lǐng)頭的是侯庭一個叫徐源的徒弟,徐源被黃師父十幾拳打的只剩下半條命,可沒過一會兒就又來了一個年輕人。
后來的這個年輕人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是比徐源難斗的多,黃師父為了打他在樹林里好一陣的纏斗,也不知是怎么的就把林中的侯杰和侯庭都驚出來了。
毛將軍、馬將軍和黃將軍都不是侯庭的對手,最后雖然火是放起來了,可三位將軍也都接連被侯庭所殺?!?p> “哦?不是還有一個朱常樂嗎?難道說他沒有死嗎?”
“朱將軍可侯庭只斗了一個照面便不敵敗走,我們這些小的也正是趁著侯庭追朱將軍,才有機會逃了出來?!?p> “這么說,朱將軍也被侯庭給殺了?”
“這……這弟子就不知道了。”
一番答對之后,茅天長心中也就有了譜,火曜四將最少是死了三人。人死不能復生,茅天長倒還不是很痛心折損幾員大將,當務(wù)之急是侯庭只怕是真的要出山了,更何況茅天長所關(guān)心者便是侯庭打算以怎樣一個姿態(tài)出山。
“龍濤,你說三將皆被侯庭所殺,你可看清楚侯庭是怎么動的手?”
“弟子本領(lǐng)低微,哪里能看的清楚,就看侯庭像是從樹上走下來一樣,一抬手打出了一片銀光,馬將軍的頭就掉了下來?!?p> 在說這話的時候龍濤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茅天長直聽得是眉頭緊鎖,接著又看到周圍的教眾臉上都帶出了驚慌之色,白龍尊者心中氣惱卻不能把氣撒在教眾身上,這樣只會使士氣更加衰落。
想到這里,茅天長當時也邁出了一步,來到了院中一顆老槐樹的下方,一抖袍袖也是打出了一片白光,緊接著就看那白光卷在老槐樹之上,老槐樹搖三搖晃三晃,嘎啦啦一聲竟被攔腰折斷!
茅天長又是一抖手,那白光像是有生命一般,噌地一下又卷回了茅天長的袖子之中。
“你看侯庭的手法比我如何?!”
龍濤和其他教眾都已經(jīng)看啥了,他們倒是都知道茅天長厲害,可還從未見過尊者如此出手,當即噗通通的跪倒了一大片。
“尊者神功蓋世,侯庭不及尊者萬一!”
見教眾弟子們的士氣重新被振奮了起來,茅天長才長出了一口氣,不過心中擔憂卻沒有消去。
“侯庭啊侯庭,時隔多年,你竟然真的又請出了那宗寶兵刃,看來咱們終究是要有一戰(zhà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