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到了”
公子蓋睜開眼睛活動活動頭,芍蘼用食指掀起轎簾,窗外是一片好景色了。
“旅途不遠,倒是有些累了”公子蓋突然輕笑,轎子中沒有一絲月光流淌,她只能聽見最淺薄的呼吸聲。
“心里裝了這么多事情,是該累的”
他沒有立刻下轎,只是撥開轎簾,窗外已經(jīng)四下無光,只有王府門口幾盞燈籠明晃晃的,小妾們早早站在里頭侯著。
“母妃每年夏季都會命人捕一兩只蟬放在院子,讓我趴在她的膝上,聽她唱著歌,她唱的很好聽,”公子蓋的聲音很小,小到伴著呼吸聲就這么過去了。
公子翎聽著,沒有言語。
芍蘼挑開簾子,正門口是一片翠竹林,左手邊卻是些枯萎的花梗,想來夏季是一片美好,皇上賜了他韓耀國的寸土寸金,卻沒安慰的了他和他母親。
人人都夸五王爺賢能,卻沒人知道他為了爭取這一片民心,葬送了他的自在一生。
從前阿娘最喜中原人的古琴,父親就取了自家門口的樹,做了一把抬手古漆琴,那把琴通體古銅色,父親還親手做了一縷金線流蘇垂在琴頭。
阿娘是父親一生的摯愛。
一切的美好的認知,都是源于她的父母。
苓國的皇室似乎和這里沒有任何區(qū)別,但她們國的孩子都是良善的孩子。
頃刻,奴才在門外問道:“五爺,范姑娘在屋里等您許久了,還有趙姑娘和韓姑娘,側(cè)室們都等著您呢”
暗色里,公子蓋抬手做請,芍蘼彎著腰先下了轎。
“哪有奴才催促主子的道理”芍蘼道。
外面的奴才也覺著不妥,磕了三個響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無妨”公子蓋直起身使勁伸了個腰,大掌拍拍她的手“走了”
大門敞開,兩排婢女一字排開微微做福,數(shù)十盞燈籠高高掛起,正廳外一排嬌妻美妾深深做了一揖。
“王爺萬?!?p> 公子蓋大掌一揮,眾人平身。
“這位是……”
“芍蘼,本王專門從株海樓請來的姑娘,這幾日暫住王府提點你們盥洗打扮,都好好學著”
范玲橘立刻做了個福:“那有勞姑娘了”
“可別,奴家還沒有各位姐姐們年長,可別折煞奴家了”
范玲橘臉上掛著得體笑容。
趙思平牽過她的手笑到:“那我可真該叫一聲妹妹了,瞧瞧妹妹這一身衣裳,從前在閨房時就聽說流水紗多值錢多稀罕,今日可也算開了眼了”
“布料也是奴家從庫房隨手找出來裁了衣裳,姐姐若是稀罕,便送給姐姐一匹”
“那可真是不客氣了”趙思平莞爾一笑,看向公子蓋“爺這一天舟車勞頓辛苦了,飯菜剛溫下來,快別在門口站著了”
“呵”范玲橘冷哼“馬屁精”她轉(zhuǎn)身回了正廳。
“別理她,她就這樣”趙思平尷尬的笑了笑。
芍蘼點點頭,公子蓋早就坐下吃了幾口,試毒的小太監(jiān)將試過的飯菜早早的挑了出來。
“她吃不得海里的玩意,這些東西明日就從菜單里撤了”公子蓋用筷子指指清蒸鯽魚。
“這是今天從水里現(xiàn)抓的,爺是不喜了么”掌勺的廚子有些惶恐。
“芍蘼吃了海里的玩意,全身過敏,若是誰想吃了,就送到她們的小廚房自己做去”
“是”
芍蘼起筷的手拍拍他:“不用如此麻煩的,這么多人怎好撤了,大不了奴不吃了就是”
“怕你嘴饞,饞了幾筷子事小,難受的可是自己”
“知道了知道了”
趙思平夾了幾筷子杏仁豆腐給芍蘼,盛湯的手都不曾怠慢:“五爺許久沒這么關(guān)心過人了,芍姑娘可真是五爺?shù)馁F人了,也是咱們王府的貴人”
“奴一屆江湖女子,哪提得上貴人二字,若日后姑娘們有吩咐,芍蘼也不怕麻煩的”芍蘼側(cè)過臉看著她,趙思平點點頭舉起酒杯,芍蘼與她共酌一杯。
“姑娘可真是豪爽之人,怪不得株海樓經(jīng)久不衰,有姑娘這號人,也差不到哪去,怪不得爺經(jīng)常光顧”
“既然奴家來了五爺?shù)母?,想必五爺也不會常去株海樓了”芍蘼放下筷子擦擦嘴“奴吃好了”?p> “你在這同她們熱絡著,我先去書房找那幺子,你身邊的婢女也派人給你帶回來了,以后你就睡在東廂房,挨著大夫人的屋子近,有什么同我難啟齒的,盡然找她”
“好”芍蘼點點頭。
“爺,府里的姐妹這么多,怎么讓大姐姐挨著芍蘼姑娘啊,大夫人脾氣不大好,這幾天也不愛見人,我同芍蘼姑娘的性子相近些,倒不如住在我那屋的偏殿吧”趙思平斟上一壺酒給他。
“你們除了互相揶揄擺弄那點小心思,還有哪一個能持家的”公子蓋一飲而盡接過手帕擦了擦嘴,“芍蘼在府里這幾天,你也別閑著,太子府那幾個側(cè)妃你聯(lián)絡的怎么樣了”
“放心吧爺,那幾個女人喜好胭脂扣,我派人打聽了,在西司齋有家名作坊,我約了她們一起游玩”
“出門一切小心,車馬讓管家親自給你安排”公子蓋大掌覆上她的頭,整個人在他手下乖巧嫣然。
趙思平被這一掌的撫摸,撩撥的心緒全無。
月亮高掛,芍蘼在飯桌上等的無趣,自己先去了書房,結(jié)果書房空無一人,只有書桌的硯臺下壓著一張卷軸,她回頭見沒人,伸手抽出了卷軸,燭光下,卷軸上畫的是苓國和阿寒國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每一座宮殿樓宇,每一宇的位置,街道,重兵把守,幾時更換守衛(wèi),寫的一清二楚。
她的手微微顫抖,在卷軸的邊緣倏地掉出一張畫像,是一個女子的模樣,那模樣長得,和她竟有七八分相似。
眉眼里帶著悲傷的神情,那不是她,她從來不會自憐自艾。
也是一彎月下,女子坐在沙丘上,身旁是公子蓋常騎的那匹馬,她的眼眸里溢的凄涼,紙邊提了一筆字。
愿君如我兮。
愿君如我兮。
這沙丘是苓國的邊境,女子穿的是苓國女子最常穿的服飾,頭上戴的是玲瓏骰子穿的頭飾。
芍蘼半瞇著眸子。
一雙大手猛的從她手上抽走了卷軸,一陣風吹過,連微弱的燭火也瞬間恍惚。
“你在干什么”
“你告訴我你和你的主子在干什么!”芍蘼背靠著窗邊,面對著侍衛(wèi),雙眼借著月色直直的瞪著他。
“我確實比不上秋娘她們苓國皇室出身,但我也是在那里長大的,你主子在背后做什么小動作,難道我這個盟友不該知曉么?”
“主子沒有!”侍衛(wèi)壓著嗓子“姑娘快些離開吧,沒有主子吩咐,其他人不能進入主子書房”。
“那這些是什么!”
“主子的事我無權(quán)干預,但主子沒有!”
“你告訴我,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出現(xiàn)在這張紙上,你還要告訴我沒有,苓國的地圖軍機寫在了紙上你告訴我沒有?”芍蘼咬著牙,生怕自己喊出聲音。
“她不是你,那張地圖也害不了苓國,你和主子這么多年的交情,你竟然不信任他”
芍蘼狐疑的看著他。
“我信任他,但是你得告訴我,這個女人是誰”
“她是韓耀國的貴妃,是主子的生母”
“貴妃,是苓國的長公主?”她長得……這么像我。芍蘼最后一句話沒有出口。
“你是我們見過,最像她的人了”。
芍蘼的手一點一點收緊:“她是受了人彘之刑而死的”
“所以在下求姑娘,一定不要辜負主子的信任,也不要再懷疑主子了,主子不會害了你的!”
“我明白了”她坐了下來“你走吧”
他將卷軸歸還到桌上閃身離開,屋子里一切就好像沒有發(fā)生過。
窗外的小雪洋洋灑灑趁著月色飄落下來,天地間霧蒙蒙的,她覺著冷了,披了件毯子倚著窗框抬頭看,樹杈的葉凋零干凈,雪下的緊了起來,似乎要存進她的眼里。
若是花開之時,在這里捧一卷書看甚是愜意。
可惜不知苓國能不能等到明年花開了。
這么想著,她也合上了眸子,睡意朦朧。
“姑娘,姑娘在嗎?”
“誰啊”
“是我,趙思平”
芍蘼從窗框上下來打開門,趙思平端著托盤沖她笑了笑。
“想著剛才都是生人,怕姑娘吃不舒服了晚上睡不踏實,特意煮了一碗大麥茶,柔和腸胃的”
“多謝姑娘了”她端起茶,熱氣騰騰的鉆進她的鼻息里,確實是大麥茶的味道。
除了秋娘,她倒是第一個給她煮茶的。
“姑娘這么晚還繞路過來,是有什么事嗎?”
趙思平靦腆的拍了拍手:“你看看什么事都瞞不過姑娘,實在是,我這臉上這妝容,畫了有些年頭,那范冷橘總說我狠厲有余,溫柔不足,宮里那些嬤嬤只會畫些宮里的妝容,宮外流行什么,她們實在教不好”
“不是說好了明日一起學么?姑娘是想我開個小灶?”
“姑娘到底是個通透人,怪不得五爺器重姑娘”趙思平攬著她走到窗口:“這屋子對面住的就是五爺?shù)拇蠓蛉耍c五爺一起苦過來的,這兩年倒是自己給自己使絆子,心里想不開,我琢磨著也不能總是如此,倒不如我攀一攀,說不準當了大夫人”
“這可各憑造化,趙姑娘有如此自信自然是好”芍蘼帶她坐在銅鏡面前,捏著她的面頰。
“你看,你的臉下顎圓潤,天庭飽滿,實在不適合留些碎發(fā),倒不如把碎發(fā)撥弄到一旁,把眉換成細細彎彎的柳葉眉,就顯得嬌弱多了”
“是嗎,原來那嬤嬤說宮里的娘娘們都喜愛留些碎發(fā)”
“娘娘們十指不沾陽春水,怎比我們”
“那我,還有沒有別的地方需要改一改”
“你膚色適當,可以試著穿一些淺色衣裳”
“實在是多謝姑娘”趙思平起身握著她的手“時候不早我先回去了,明日我再來拜訪姑娘”。
她走的太匆忙,連門都沒帶上,芍蘼轉(zhuǎn)身帶上門,想了想又推開門,看了一眼大夫人的屋子,屋子里還有微弱的光,人影在窗前的明紙上半天沒動彈。
“真不如倒頭夢大千”她坐在窗框上,看著天上下的雪花,密密麻麻的飄下來,可怎么也睡不著,只能玩著手里的湯婆子,可是湯婆子也涼透了,抱著反而凍手。
“想什么呢”
“啊?。。。 ?p> 芍蘼趴在地上,驚恐的看著房梁上倒掉著的男人,一臉得逞的樣子看著她。
“大將軍半夜不睡覺!跑到我屋子作甚!而且這是五爺王府,你怎敢……”
“我來看我未過門的夫人有何不可”他拍拍身上的雪花縱身一躍跳進屋子。
“我的意思是,你堂堂一個大將軍,你!你!”
“大將軍不可以跳進來看娘子?”
“還沒成親,大將軍怎么一口一個娘子”
芍蘼拍拍屁股被巢葉贏扶了起來。
“我看你往日莽莽撞撞,可不像能被我嚇到的人”
芍蘼無語的瞧他一眼,他的手手方才扒房梁,凍得通紅,巢葉贏感受到她的目光,不自然的把手躲到身后去。
“我這手可是常年征戰(zhàn)這樣的,不似你們女兒家,手提點勞什子就傷傷點點”
她把趙思平的大麥茶遞給他,他倒是不客氣的一飲而盡。
“真沒想到你還喝熱茶”
“別說些沒用的,人你也看好了,什么時候走”
“走?”他仿佛聽到了笑話“你就這么著急攆我”
“我今日可沒撈到半點歇息”
“我知道了”巢葉贏把芍蘼按躺在床上,背朝天的“累了就直說,何必還用話提點別人”他的大掌輕輕垂下去,把芍蘼說到嘴邊的話垂進了肚子里。
“你按摩倒是有一手,我還以為從來都是別人伺候你”
“往常在軍中也沒得女人,都是咱們自個兒互相松快”他慢慢順著肩胛骨揉捏,力度微大,倒是十分舒服。
“你打算什么時候回株海樓啊,住兩天就走?”
“嗯……”
“今日去的時候見你不在,樓下的小廝說你和大姑娘齟齬了幾句,被公子蓋帶走了,可是因為此?”
“嗯……”
“你們女人家就是麻煩”巢葉贏自顧自的說著:“倒是浪費了我想帶給你看的東西”
“……”
“不過你可是有福氣了,我府里沒有女人,你來了就你一個,沒人與你齟齬,也不會有人排擠你”
什么時候我遭人排擠了,真是好笑,芍蘼心想著,眼皮越來越沉。
“所以你到底幾時回去啊”
“……”
“說話,哎!”巢葉贏拍拍她的屁股,沒有反應。
“睡著了?小母豬”他把她翻了個面,芍蘼哼哼唧唧一句又沉沉睡去。
她方才趴著,壓的自己面色紅潤,像朵櫻花嫣紅粉嫩。
巢葉贏的指腹輕輕替她擦去些許口水絲,自己入迷的舔了舔,瞬間腦子清醒,自己剛剛在干嘛,吃一個女人的口水!!
他一陣惡寒,把被子蓋在她身上,脫掉了鞋和襪子。
一雙小腳也就比巴掌大一些,像沒長大的小孩一樣,女人的腳都是這般細膩的嗎?他用手比量半天,芍蘼覺得腳底發(fā)癢,用力踹了一腳,直踹的他眼前發(fā)光。
巢葉贏吃痛,捂著臉起身關(guān)上窗,臨走前輕輕掀開她的包袱,里面都是一些衣裳首飾,他輕巧的把手插進衣裳里,冷不丁掉出一把小刀,啪的一聲十分清脆。
床上的人不滿的翻了個身。
巢葉贏飛快的把刀撿起來借著月色觀摩一番,刀鋒寒氣逼人,是把好刀。
片刻他把刀放回包袱里關(guān)上門離開。
芍蘼把手伸出被子,起身穿上鞋看了眼門外,門外空無一人,只有打更的小廝來回巡視,凳子上包袱整整齊齊。
她給自己倒了杯涼酒。
巢葉贏到底想看什么東西,讓他能夠深夜親自到五王府找她?實在讓她好奇。
她拍拍自己的包袱,塞在了床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