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四人行1

　　板正的童聲話語似乎帶有奇特的魔力，羅夏和老伯德都一動不動的僵在了原地。

　　被來者打開的房門，成為了晨曦涌進的通道，卻像是因為站在中間的孩子，而猶疑著駐足不前，微微流轉(zhuǎn)的熱氣也沉凝下來，只有新添了柴火的火爐發(fā)出灼燒空氣的微弱聲響，但隨后似乎意識到什么，那竄高的火苗，倏的回縮。

　　“巫巫巫……師？”羅夏瞪大的棕色眼睛倒映著推開房門，隨著晨曦走進來的孩子，這孩子身上穿著暗紫色衣服，黑色眼睛黑色頭發(fā)，五官在羅夏看來陌生而怪異，最讓羅夏注意的不是孩子的相貌，反而是孩子的身高。

　　真的差不多才到我鼻子位置……羅夏腦海莫名浮現(xiàn)這個念頭，隨后意識到這是個孩子。

　　孩子？會使魔法的……孩子？

　　驚喜還未完全占滿他干黃的臉龐就被愕然擠走，羅夏隨即生出了一個疑問。

　　他確認(rèn)眼前的孩子就是昨天深夜里飛在半空的那個人，先不管這個孩子昨夜用的是不是魔法，其本身又是不是他猜測的巫師。

　　而是，這個孩子為什么出現(xiàn)在了這里？羅夏記得昨夜里看他的那一眼，那目光里他沒瞧出什么特別的東西，只覺得明亮無比。

　　難不成……

　　羅夏將手放在了胸口，那里藏著老鼠長官送給他的鋒利匕首。

　　身穿暗紫色衣服的孩子卻只是看了他兩眼，就將目光移向老伯德。

　　羅夏微微松了一口氣，好像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這巫……孩子是來找老伯德的，然后他心中一驚，老伯德？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也看向拿著鍋蓋，僵在原地的“老伯德”。

　　那個孩子卻坐在了板凳上，坐在了羅夏的對面。

　　“老伯德”遲遲沒有動作，羅夏卻細(xì)心的注意到“老伯德”的身體在微微抖動，鍋內(nèi)漂出的熱氣微微出現(xiàn)漣漪。

　　那抖動很快就消失，老伯德轉(zhuǎn)身看了一眼坐在桌旁兩側(cè)的羅夏和那個孩子，雖然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但當(dāng)他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瞳孔還是縮了縮，臉上擠在一起的皺紋，顯得有些不自然。

　　他似乎恢復(fù)了平靜，好像剛剛僵硬在原地的不是他，皺紋復(fù)又堆擠在了一塊，臉上開了朵難看的菊花笑容。

　　“可以，當(dāng)然可以。您稍等?！崩喜抡f著，就又盛了一碗，端到那個孩子面前。

　　那個孩子背對著陽光，那冒著香騰騰熱氣的碗，被放在了桌子上的陰影中，那個孩子目光轉(zhuǎn)動，停在了碗上，碗里的湯飄著幾根青菜，還有微微浮起的油脂，青菜下面應(yīng)該還有幾塊兔肉。

　　羅夏看著眼前一切，感到莫名的詭異，四周的空氣似乎變得凝滯起來，他要用很大的力氣來呼吸，但又不敢發(fā)出稍大點的動靜。

　　老伯德將碗放在那個孩子面前，順勢坐在了一旁，桌子上三碗散發(fā)著香味的湯，湯的面前分別坐著一個人。

　　一個老人，一個少年，一個孩子。

　　老人學(xué)著孩子，將視線集中在面前的湯碗，少年則是將目光悄悄在老人和孩子之間流轉(zhuǎn)，干黃的臉上看起來充滿了忐忑。

　　三人都沒有其他什么動作，老人的臉色越加平靜，皺紋也舒展開來，他鼻翼微動，碗里的熱湯已經(jīng)被北境清晨的微冷空氣帶走了不少溫度，香味也逐漸消失在屋子里。

　　“嘗嘗我的手藝，”老伯德打破了沉默，凝滯的空氣仿佛重新流動，“等會就該涼了?！?p>　　他邊說邊用手端起了湯碗，低頭喝了一口，停頓了一下，又喝了一大口，吞咽聲是此時屋內(nèi)最響的聲音。

　　羅夏再次咽下了一口吐沫，肚子里的火幾乎要將他整個人燒起來，他看了一眼仍然盯著面前湯碗的孩子，小心翼翼的端起湯碗，小小的喝了一口，香味頓時充斥口腔，溫?zé)岬臐鉁陨該崞搅硕亲永锏幕?，之后羅夏就再沒停下，直到一大碗的湯盡數(shù)進了肚子。

　　等羅夏喝完，老伯德端在手中的湯碗已經(jīng)放在了桌子上，嘴里正咀嚼著不知是青菜還是兔肉。

　　那個孩子一直停在湯碗的目光，稍稍偏轉(zhuǎn)，看向了老伯德，羅夏這時才注意到孩子的目光很奇特，準(zhǔn)確來說是眼睛很奇特。

　　黑色的眼睛里似乎藏著比黑色還濃郁的顏色，只有瞳孔位置才有一丁點的亮光，但僅那一丁點的亮光就讓羅夏覺得明亮無比，他恍然昨夜注視他的明亮目光就是黑色眼睛里的那一丁點亮光。

　　老伯德感受到孩子的注視，那目光對他而言實在壓迫力十足，他將嘴里的東西咽下去，轉(zhuǎn)頭與孩子的目光對視。

　　他好像再次回到了那個夜晚，那目光依舊那么漠然沒有一絲感情，就像俯視人間的真神，在給予世人最后的審判。他給予過很多人“慈悲”，奉行著他信奉的真神信條，但他的神從來沒有告訴過他，“慈悲”從來都是最公正的。

　　死亡對每一個凡人而言，都是最公平的。

　　“凡人皆有一死……”他口中喃喃自語，原來作為神的工具，行使著祂在人間的權(quán)利的自己，一直都沒有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現(xiàn)在他終于明白了，也即將得到自己的“慈悲”。

　　“我吃完了，”他在此刻像個勇士多過于像個殺手，堅定的與那道目光對視，“在我死之前，能不能告訴我您的名字?！?p>　　“咳咳……”羅夏被老伯德的這句話嚇得嗆到了，更讓他驚嚇的是，老伯德的聲音變了，不再蒼老，反而充滿了安柏伯爵聲音中那樣的力量感。

　　劇烈咳嗽中，羅夏就看到那個孩子，緩緩站起，伸手抓向老伯德的臉龐，而老伯德不閃不避，任由那只小手抓住了自己的臉。

　　那張臉被抓了下來，羅夏的眼睛都要瞪了出來，他認(rèn)為這一定是那個孩子使用的邪惡魔法，但隨著那張“老伯德”的臉下，出現(xiàn)了一張面目普通的臉后，他又改變了心里的想法，有點摸不清頭腦，心中既驚恐又好奇，就連咳嗽都被他強忍了下去。

　　那個孩子看著抓在手中的臉皮，沉默了一會兒，想到之前陷入沉睡的那段時間。

　　“這是這間屋子的主人?！焙⒆娱_口說著，他知道這個老人，雖然只是龐然繁雜的信息帶給他的，他本身沒有和這個老人有過任何交集，但整個臨冬城包括城外的臨冬鎮(zhèn)他都了如指掌，就像在看一場大型的真人秀。

　　這些人可能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但他卻了解他們的一切，只要他想，巧合的是，他今天看到了那個從軍隊偷跑出來的少年，將目光投向了這里。

　　然后他從龐然繁雜的信息中看到了這間屋子發(fā)生的一切，從十幾天前到現(xiàn)在的一切。

　　眼前這個面目普通的中年，是他追尋奈德蹤跡去往君臨時，在頸澤遇到的“霍恩”，那個臉上有著十來張臉皮，還能伸縮骨骼血肉的殺手。

　　在六天前，“霍恩”來到臨冬鎮(zhèn)，殺了這間屋子的主人，剝了老伯德的臉皮，用一種藥膏制成了一張老伯德的臉，戴在了自己的臉上。

　　其目的不言而喻，就是以此進入臨冬城刺殺史塔克家族成員。

　　這個“霍恩”在頸澤有過刺殺奈德的行為，但在最后時刻收手，放棄了刺殺行動，在安常手中活下來，傷勢痊愈之后就來到臨冬鎮(zhèn)。

　　奈德已經(jīng)死了，眼前這個人來到這里是要史塔克家族亡種滅族。

　　“你該死?！蹦莻€孩子輕輕說著，將手中的那張老伯德的臉，放在了桌子上，眼中點點神采閃爍，幽暗更深。

　　“凡人皆有一死?！泵婺科胀ǖ闹心耆诵α诵?，坦然自若的回應(yīng)。

　　“臨死前我只想知道您的名字?！奔热凰劳霾豢杀苊?，不如坦然面對，只是他信奉千面之神，甘愿作為祂的工具，給予了不知多少人“慈悲”，終于找到安撫內(nèi)心深處傷疤的機會，還未來得及實現(xiàn)，就要因此喪命，多少有些不甘。

　　他的目光泛著奇特的光芒，平靜的與那個孩子對視，等待著回答。

　　他遲遲沒有聽到那個孩子開口說話，卻看到了那雙黑色眼睛漸漸亮起，越來越亮，一絲猩紅閃現(xiàn)，隨后無數(shù)絲猩紅匯聚，他記得這個目光，永生難忘。

　　但他臉上沒有上一次的恐懼，只有稍顯遺憾的坦然。

　　他盯著那雙發(fā)出猩紅光芒的眼睛，似乎想要看清那晚劃破夜空的灼熱赤紅光線，是怎樣從眼中出現(xiàn)的。

　　然而，那孩子眼中的猩紅緩緩消散，沒有出現(xiàn)可以劃破夜空，也足以摧毀他的灼熱光線。

　　“你今天不會死，”那孩子說著，沒有理會眼前之人臉上微微浮現(xiàn)的愕然，胸前亮起暗紫色光芒，屋內(nèi)被紫光暈染，“你會成為我的試驗品?！?p>　　“第一個?！蹦莻€孩子像是補充，又像是在自語。

　　然后伸出右手，一絲暗紫色流體出現(xiàn)在他的指尖，扭動著發(fā)出詭異的光澤，那絲紫色流體順著指尖，被點在了中年人的胸口。

　　一絲絲刺眼無比的光芒驟然從中年人胸口炸裂，空氣似乎得到什么召喚，激烈的搖擺著身軀，迫不及待的從四周涌向這間屋子。

　　但那光還未完全展現(xiàn)在世間就突兀消失，極速流動的空氣也戛然而止。

　　“現(xiàn)在離開這里，離開北境，不要停下，你要一直往南走，千萬不要被我追上?！蹦呛⒆舆@樣說著。

　　中年人不知道眼前的孩子對自己做了什么，但不妨礙他心中生出驚喜，他沒有再說什么“臨死前只想知道您的名字”這種話。

　　而是快步轉(zhuǎn)身走出房間，在他踏出房門的一瞬間。

　　“不要奢求還有下一次?！卑逭耐曉捳Z，讓他全身寒毛直立。

　　隨后他就再不停留，他要先按照那個孩子的要求，離開這里，然后離開這片大陸。

　　再然后，就會出實驗結(jié)果了。

　　安常轉(zhuǎn)身看向呆愣在一旁的羅夏，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