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夕在院子里一發(fā)呆就是一下午。
她好久沒有這樣了。過去幾年，時間都被練功和看書填的滿滿當當。
可今日，偷得的閑暇全是悲傷。酸到發(fā)澀。
殘陽蕭瑟，冷風割面。待嬌俏的小丫鬟過來找她時，她已經(jīng)有點凍傻了。她那發(fā)呆，是真的全神貫注滿心滿身的發(fā)呆。
王爺回府了，叫她過去用晚膳。張靈夕進屋打開衣柜找了件當年級地長的短毛披風，往身上一裹，就快步去了偏廳。
蕭良已經(jīng)坐在長桌前了，看張靈夕披著半長的毛披風進來，先是一愣，隨即笑了：“喲，我們小郡主這幾年拔高這么多啊，這件衫子是當年蘇州的孫宗主送的吧，那會還不能穿，出了趟遠門回來，就只蓋住膝蓋啦……”
小郡主沒好氣地說：“我出去時還小好嗎？我現(xiàn)在都多大了?！?p> “你現(xiàn)在這么怕冷嗎？十月就得裹成這樣？”
張靈夕拿起筷子，眼睛掃描著桌上的菜式，“沒。下午在院子里坐久了些，覺得有些寒意，還是捂暖和一些，我現(xiàn)在不能隨便生病的?！?p> “什么叫不能隨便生病？”
張靈夕梗住，馬上兩眼一彎開始撒嬌，“父王是不知道，我在青城山受了好幾次風寒，每次都把我折騰得半死不活。我現(xiàn)在都特別注意保暖！”說完還嘿嘿兩聲。心里卻慌得冒火，還好沒脫口而出怕生病了控制不住手上那根棒槌。唉，還是拿鮮血供奉的主兒呢。生病了捅出什么天大的簍子可不得了。她現(xiàn)在背著玄陰之力，整個人都浪不起來，前怕狼后怕虎的。慫到不行。
“對對對。身體重要。”只要說到健康問題，她那慈父必然無條件全面退讓。
“家里衣服都停留在四年前了，我明天去南街搬點過來。那衣柜現(xiàn)在看著很不順眼唉，我現(xiàn)在不喜歡那花了，改明兒讓貴叔給我換一個……”張靈夕嘴里大口嚼著牛肉片，拿著筷子的手也沒閑著到處指指點點。
蕭良眼神暗了下來，打了個手勢讓伺候的人全部退了出去。
“你以后都不能住在這里了。長沙王不是給你買了個地段特別好的宅子嗎？那地兒我以前知道，不算大，但拾捯的挺好的，關鍵是位置好，你喜歡吃得月樓，出門就到?！?p> 張靈夕回過神來，對哦，她以后只是陰陽令主了，怎么能住在武陵王府呢。她下意識地裹了裹披風。
蕭良見她已然沉下了臉，便放下筷子，“本來想開心吃完這頓飯，再給你說的。既然聊到了，就現(xiàn)在說吧。陛下早已定好了十月初十宣布玄靈圣女仙逝。今日叫我入宮，交代了一下細節(jié)。畢竟你回來了，日子也沒幾天了?！?p> “十月初十？”張靈夕猛的抬起頭。
“對。以皇后禮下葬東陵地宮。”
“東陵地宮？”張靈夕喃喃的重復道。
蕭良點點頭，用無比溫柔的聲音繼續(xù)說道：“不用懷疑。就是你猜的那樣。十月初十是你母親離開的日子。葬入東陵地宮的也是你母親，將來……陛下也會在那里?！?p> 張靈夕傻傻地點頭，“也許，母親是愿意的吧。生未能同衾，只能死后同穴了?！闭f罷她輕笑一聲，抬起眼眸看了蕭良一眼，咬著下嘴唇糾結了一下，還是說道：“你就這么答應了嗎？母親是武陵王妃唉。父王你……”
蕭良凄然地搖了搖頭，“我和你母親，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能最終和他葬在一起，我是高興的。起碼，他倆都是高興的……”
張靈夕驚愕地抬了抬眉毛，又馬上掐著自己的手，管理住了面部的表情?；蛘撸匦聦徱曀麄內说年P系。她大腦一片空白，想了無數(shù)種可能，卻自動避開了其中某個可能。其實，她在好多年前就想過，她好幾次覺得她父王看陛下的眼神很復雜。她給自己說，真相是什么不重要了吧。她應該不需要知道那個答案。
兩人各懷心事地吃完了飯。原本，她是想熱情活潑地陪她爹吃這一頓久別重逢的晚飯的，就像以前那樣。
蕭良垂著眸子沒看她，“你是回南街住，還是繼續(xù)住在王府？初十傍晚，會放消息出去。靈堂就設在武陵王府。出殯也是從武陵王府走……”
“我就住在王府吧。”張靈夕燦爛一笑，“也就可以住這七天了，我一天都不想浪費。”
她站起身準備走，“那我回幻月啦？我應該好好看看里面的一草一木一燈一物。哦，接下來，我應該戴上面紗，以小郡主的面貌出現(xiàn)吧。最好病弱一點。畢竟，將死之人呢……”
說罷，她快步離開了，出了門又想飛身上房頂，剛準備墊腳，馬上打住了?！拔叶家懒?，爬什么墻，認真配合演出吧……”
張靈夕回到自己房間，盤腿坐在長桌前，覺得自己應該練功，忙起來就不會胡思亂想了?？伸`力還沒運轉起來，她已經(jīng)覺得自己要爆炸了。罷了，她還不想走火入魔。又走到書桌前，想畫畫靜心，提著筆久久不知從何下筆，筆尖蘸取的墨汁又太多，滴滴答答的弄臟了白紙。
突然想到什么，又一個箭步?jīng)_到衣柜前，翻了翻，哦，這是她十四歲以前的衣柜，穿不進了，也沒啥夜行衣。她呆呆拿起一套白紗長裙，傻傻盯著看，魂魄又不知道游蕩去了哪兒。
“叩叩”，有人敲門。張靈夕勉強回過神來，“請進……”
“小郡主，這是王爺讓我給您送來的?！睆堨`夕掃了一眼，是她以前穿的苗疆圣女白裙同款。她老爹早就準備好了。
無可厚非，蕭良真的對她很好很好，即使她很小的時候，覺得母親的心似乎不在他身上，但她一直覺得蕭良是真情實感的父親。他寵她縱容她，都可以裝，但是發(fā)自內心的擔心裝不了。他真的把她當女兒的。
呵。她一直以為是愛屋及烏。噢，真的是愛屋及烏的。只是，對象她可能要重新審視了。
丫鬟送完衣服，乖乖準備退下。張靈夕突然叫住了她，“你來這里幾年了？”
“四年了。之前的新蘭姐姐和翠竹姐姐都嫁人了，我以前是在王爺別院里伺候的?！睆堨`夕點點頭，新蘭和翠竹把她從小照顧大的，年紀早到了出府的歲數(shù)，只是那兩年母親病弱，她們想留著照顧。后來她自己出府了，王爺定然就把她們放了。王府的主子不多，她爹是少有完全沒有任何側妃和侍妾的王爺。所以府里的下人一直不多，但都是精挑細選過的，所有人都是先在別院伺候，經(jīng)過全面考核才能到武陵王府。
“我不在的這幾年，陛下來過幻月？”母親明面上是住父親的南風院。但幻月院里的西廂也是她住的，頻率甚至高得多。說是方便照顧女兒。不過，武陵王府沒有第二個女主人，倒是從未有人懷疑過王妃不得寵。
“來過的。很多次?！?p> “陛下和王爺很喜歡喝酒嗎？”
丫鬟沒吱聲，她抬起頭才仔細看清姑娘的長相，居然有七分像她母親，她整個人如過電一般呆在當場。
丫鬟咬著嘴唇，輕輕道，“陛下每次來都會喝醉，但陛下在的時候王爺不喝的。陛下離開后，王爺才又會來幻月里喝，經(jīng)常一醉好幾天?！?p> “……”張靈夕再留戀地看了一眼丫鬟的臉，“你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