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個下午,張靈夕都掛著淺淺的微笑,跟著崔甯一行人走在山谷中,從一個院子到另一個院子。
雖然家里的男人遭橫禍離開了,但所有人對他們的到來,都是客客氣氣的,沒有出現(xiàn)任何哭鬧,收到米鹽也都是真心的道謝。
這種淳樸和寬容讓張靈夕很是感動。
她想起了幼時跟著母親去苗疆時的情形。那里的人都穿著黑衫,領(lǐng)口和腰帶上是當?shù)靥赜械拿缋C,每一家的院子里都晾曬了青瓜和大頭菜,每個人看到她娘都是送上最燦爛的笑容。
和平和安定,才是每一個普通人最想要的。
如果沒有長江上那事,這里很多院子里的人,也會露出世界上最動人的微笑。因為,簡單幸福。
而現(xiàn)在……太多人家中的頂梁柱已經(jīng)永久的離開了,而且連魂魄都找不到。
想到這,張靈夕又是一陣心塞,接二連三的怪事,幕后黑手是誰,她卻連最模糊的方向都沒有,完全是一團迷霧。
?旁晚,一行人在村里的祠堂院子里簡單用了晚膳。崔甯拒絕了村長熱情的送飯要求,只是給每個人發(fā)了帶來的干糧。大家都就著囊里的清水,隨便吃了幾口。
在休息等天黑的時間,張靈夕走到里院的祠堂里,認真的看了每一個靈牌的名字。這里的人大多姓李,名字也沒有太多文化考究,都是最簡單的字眼。但這代表賤命好養(yǎng)的字符,也沒能保佑他們健康長壽。
剛到亥時,張靈夕示意可以出發(fā)了。
甯子期從一大背包里拿出披風給崔甯和楊祎披上,又從另外一個背包里拿出幾件麻衣,張靈夕湊過去問,“這是啥?”
甯子期也是一臉錯愕,道:“不是要招魂嗎?這是喊魂的麻衣啊,這里還有兩件李阿九身前穿過的衣服。”
張靈夕回給他一臉錯愕,“誰讓你準備這些的?崔甯嗎?”
崔甯淺笑了一下,“不是,他自己準備的,我什么都沒說。子期一向最為周到了,幾乎不用交代任何,他都會妥帖的做好各種萬全準備?!?p> 聞言,甯子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這都是我應(yīng)該做的?!?p> 楊祎調(diào)整好披風,提起長劍走過來,說:“子期兄是崔家的鎮(zhèn)府之寶,我就沒見過哪個年輕男子,能細心到這個程度的。將來等他當上崔府的大管家,估計連甯夫人都不用管事了?!?p> 張靈夕點點頭,笑著沖甯子期豎起了大拇指。對方回過來一個露出十顆牙齒的淳樸笑容,說到:“那我們就走吧?!闭f罷將一個大背包往背上一掄,提著麻衣就給其他家將分發(fā)。
張靈夕馬上喊住他,“子期兄,我不用這些。呵呵,你們在這里等我們就行,都不用跟著我們。我們仨去就行了?!?p> 甯子期馬上道:“那怎么行?!弊杂X聲音大了點,馬上降低音量道:“那就我陪你們?nèi)?,其他人在這休息吧,總要有人背行李對吧,不能讓少宗主背吧?!?p> 張靈夕剛想說自己啥都不需要,她要用的東西從不離身,帶著人就行,但轉(zhuǎn)而又想捉弄一下老實人,隨即說:“為什么一定是你家少宗主背包呢?我們還有楊公子呢?”
甯子期憨憨地笑了笑說:“少宗主才舍不得讓楊公子背東西呢?!?p> 張靈夕笑意完全憋不住,而楊祎的耳朵卻跟火燒了一樣。
還是崔甯云淡風輕的解了圍,“你們就在這休息吧。帶著令主大人,其他的就什么都不用帶了?!?p> 轉(zhuǎn)而又看了一眼還是滿臉壞笑的張靈夕,“你給他們布個結(jié)界,以防萬一?!?p> “哦……”壞丫頭拖著長音,起手兩張靈符丟到空中,瞬間化作一小簇火花,翩翩灑落土墻之上。
張靈夕正色道:“就麻煩各位兄臺只呆在這個前院中,不要出去,后院也不要去,等我們回來?!?p> 說罷,沖崔楊二人抬了抬眉毛,三人便一起走了出去。
楊祎走在前面,崔甯負責殿后,張靈夕左手朝上,懸浮著一張小靈符,慢慢悠悠的走在羊腸小道上。
“為什么不直接到李阿九家附近等著就好?”楊祎輕聲問到,眼睛還不停在黑暗中搜尋著。
張靈夕倒是用正常音量道:“不是說他很膽小么?而且你們招過魂沒有成功。卻又說很多人見過他。那他可能是喪失了意識,只是跟著本能回到了這里,卻游離著不知道自己是回來干什么的。另外一種可能,就是近鄉(xiāng)情怯了。他知道自己死了,卻又放心不下妻兒,不敢去看她們,也怕嚇著她們,所以只能終日在外游蕩?!?p> 然后又補充了一句,“你不用壓著嗓子,嚇不著他,隨便聊。我手上這靈符就是屏蔽我們的,他看不見我們也聽不見我們?!?p> 楊祎松了口氣,佯怒道:“早點說啊,這一路,我連腳步都特地放輕了?!?p> 張靈夕呵呵一聲,“那不是看著你躡手躡腳的背影,特別有意思嘛?!?p> 楊祎轉(zhuǎn)過來沖他呲了呲牙。
做正事的時候,兩人的吵鬧都是點到為止的,這點也是讓崔甯特別放心的,所以從不管他們斗嘴。
幾乎每個院落外都走了一圈,張靈夕還是沒有感應(yīng)到李阿九的存在。她回頭問崔甯,“這里還有什么別的地方嘛?比如風雨亭,曬谷場,小河邊……”
崔甯想了想,“有的,小山后有條河,那兒有個亭子,給捕魚和種地的人躲雨的?!?p> “去那吧。說不定,那是他和媳婦兒約會的地方?!睆堨`夕有些難過的搖了搖頭。有什么比愛侶天人兩隔更令人傷心呢,哪怕是九五至尊,也只能空望靈牌垂淚買醉。
在走去后山的路上,張靈夕突然想到了王謹。如果她和他再親密接觸多一點,卻最終沒有好結(jié)果,還是將一切苗頭扼殺在朦朧階段吧,起碼還沒有歲月積累的情深意重。轉(zhuǎn)而又自嘲,世上哪有那么多長情之人。將來娶了老婆納了妾,自己也不過就是平平淡淡的野花一朵。她那個皇帝老爹,大概是因為一直未能相守,才有了后知后覺的劇痛,畢竟,得不到的才特別令人懷念。
她甚至想過,給自己和王謹算上一卦。但始終沒有動手。大概也永遠不會行動吧。她完全不想也不敢知道自己的未來,只想認真過好當下的每一天。
于是,她給自己說,我不信那些,所以不需要知道。那樣可能就沒有期待和失望的瘙癢和疼痛。也就比較不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