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的冬日暖陽很金貴。往年入冬后就難散去的薄霧,讓整座皇城多少樓臺煙雨中。這幾日,高高低低的亭臺樓閣卻難得看得干爽舒坦。
清晨的北大街早早開啟了一天的熙熙攘攘,絲毫沒有昨夜人影匆匆的緊張。
長沙王府府門大開,小廝有條不紊地里外輕掃著。一身輕甲的蕭閆大步跨出府門,走下臺階后駐足巡望,心嘆,“幽靈部隊的名頭真不是白來的,說了今日走,就不會讓你睜眼之后看見他們的影子。”他輕哼一聲,開始例行檢查早已停在路邊的車架,準備送王爺入宮面圣。
武陵王和國師近年其實早已不再日日上朝,當兩人連續(xù)兩日坐在那精雕話的楠木椅子上時,蕭軍抬了抬眉毛。聽完各部大小朝務(wù)匯報,沒等內(nèi)侍大著嗓子宣布早朝散,蕭軍清咳了一聲,道:“近日可有何特別的好事?稀客們天天都到。可朕等了整個早朝也沒見你們開口,敢情,起個大早趕過來,不是為了見朕?”
蕭軍的目光緩慢一一掃過臺下的長沙王、武陵王、國師、大將軍……
無人應(yīng)聲。
蕭軍一笑,又道:“那叫白琮進來?!彼策B續(xù)兩天看見白琮遠遠站在廊下了。雖說名義上清澤堂也負責皇帝近身安全,但這位“幽靈部隊”統(tǒng)領(lǐng)是辦大事的,不需要在皇帝安然住在宮里時為他貼身站崗。
都是無事不起早的主兒,一個兩個這么勤快,肯定有事。蕭軍心想。
這位九五至尊對臣下素來寬容,辦好正事,虛禮可免,真正自己打天下的梟雄氣質(zhì)。即使做皇帝近二十年了,對幾位一路走來又年紀相仿的重臣,說話直接又親和。
蕭軍讓“閑雜人等”全部退下,放松身子側(cè)靠在龍椅上,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朕的茶都等涼了,現(xiàn)在可以說了嗎?”
白琮深深一鞠躬,目不斜視地垂眸說道:“臣前日夜里因一條緊急線報,半夜出動巡街,未規(guī)范好手下人的動靜,驚動了各位王爺和大人……”
蕭軍抬了抬眉毛,掃了一眼臺下幾位,各個面色如常,“所以,這是要來告狀?就這么點事兒?”
“這事,臣有責任,不怪清澤堂。”崔勤的聲音徐徐響起。
蕭軍明顯一愣,崔將軍雖說日日上朝,但一個月也不會說上幾句話,可他辦事從未出過紕漏,蕭軍最無需操心的莫過于他了。崔勤倒是一臉平靜,坦然地抬起頭迎上天子目光,“北街的治安有些許隱患,才導致了這次事故。臣已經(jīng)加緊京城防務(wù)了,來日會在細節(jié)上進行調(diào)整,籌劃完畢后臣會詳細啟奏陛下?!?p> 蕭軍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多問,又看向蕭良。武陵王心有靈犀地感受到了目光,抬起頭淡淡道:“那日白大人來訪,臣自然全力配合,今日來也是想聽聽后續(xù),看能不能幫上忙。臣多的事兒管不了了,但自家門口的安全,還是能搭把手就貢獻一點綿薄之力吧。”
蕭軍努了努嘴,又沖袁正風抬起了眉毛。國師輕輕一頷首,道:“北街惹事的人,和太常寺有一些關(guān)聯(lián)?!?p> 皇帝明了的抬了抬下巴,側(cè)臉看著做下手的蕭遠。長沙王微微一笑,“不巧,處事的地方距離臣的府邸最近?!?p> 蕭軍無語地皺了皺眉,沖身邊的內(nèi)侍道:“去叫御膳房火速準備一桌酒席,朕擺個和頭酒。這么點破事,值得你們一個兩個一大早跑我這兒坐著?”
內(nèi)侍領(lǐng)了命,笑瞇瞇地出去辦差了。蕭軍坐直身子,刮了臺下幾位一圈,懶洋洋地道,“這事兒到底牽扯到誰了?我瞅著潯兒、甯兒都不是惹事的性格啊?!?p> 聞言,崔勤輕笑一聲,雙手重重一拱,“臣教子無方,確實是犬兒先惹的事?!?p> “哦?”蕭軍當真有些意外,但一個轉(zhuǎn)念,他明白了今日這陣仗的真正源頭,他見也沒外人了,仰頭笑了幾聲,“所以,是靈兒……咳,是張靈夕捅了什么簍子了吧。崔甯就不是惹事的人,但他的好朋友可就不一定了?!?p> 崔勤低頭不語。
蕭軍繼續(xù)道:“唉,她那性子野得很,哪怕現(xiàn)在當了什么陰陽令主,該惹的事,她定然是不會落下。好了,朕今日當真有點乏了,年末了,事兒太多,朕看各地送來的禮單,眼都看花了。你們都回去吧,也別折騰我的御膳房了,他們忙年貨都忙得焦頭爛額了?!?p> 頓了頓,他又恨鐵不成鋼地道:“安防該調(diào)整還是調(diào)整,屬下該規(guī)范還是規(guī)范。嗯……至于張靈夕,也不能太慣著她,吃點苦頭也好?,F(xiàn)在不是安排了玄天司的活兒嗎?過了年,國師讓她忙一點,大活小活都讓她去辦妥了。別閑得了就去惹事。”
這皇帝大概是顧不得控制自己的嘴角和忍不住外泄的寵溺語氣了。
看著圣上揮了揮手抬腳走了,幾位大人物互相對了下眼神,也就各自回府了。
這事兒我們可是全部到場如實稟報了,說的都是實話,只是少了點。
***
陛下那邊就這么糊弄過去了。各位大人的心也放回了肚里。
蕭遠每日給其他幾位送一封簡信,就一個字,“平”。意味著張靈夕還未醒,但情況穩(wěn)定。
王謹、楊祎、崔甯三人會在午后結(jié)伴探訪他們的好同窗蕭潯。
神醫(yī)溫少游每日則會比那三位同窗早到一個時辰,然后一起聊聊天,再四人一同離開。
陳老堂主則是三日只來復(fù)診了一次。
蕭潯的傷寒好多了,但病灶也發(fā)出來了,咳嗽的頻率明顯上升。他怕吵著張靈夕,讓人把外間的羅漢床鋪上了軟墊,自己抱了被子整日都半躺在上面,看看書,發(fā)發(fā)呆。下午趁著日頭還未西沉,和幾位探病的同窗在院子里坐一會。
幾人話不多,就楊祎一直東拉西扯的沒讓場面徹底冷掉。
只有蕭遠每日傍晚過來探望時,他會躺到重重垂帷之后的大床上。他不是沒嘲嘆過,自己是不得已得給父親演這出養(yǎng)病戲,還是借機能和人姑娘近距離待一會。
不過,蕭遠離開后,他又會睡到外間的羅漢床上,直到早上丫鬟們進來收拾之前,他再躺回里間。
五日過去,他的咳嗽也壓下去大半,溫少游見他精氣神始終沒恢復(fù),料他是沒休息好,晚間的藥里給加了一味安眠的藥。
這夜,蕭潯在蕭遠例行探望時,嘟嘟囔囔回話著就睡沉了。
蕭遠立身站了一會,輕挑起垂帷往縫里看了一眼,便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連關(guān)門都仿若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