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蕭潯揉著額頭從床上醒轉已是近午時。
來到神羽營三個多月,這是第一次放任自己休息一會。他緩緩套上長衫,挪下又窄又硬的行軍床,撿起橫在地上的清風,插回劍鞘。他盯著腳邊的木屑,將目光投向了矮桌的古琴。
他愣了半晌,還是上前將琴翻過一看——琴底刻上了兩個乖張的大字——思暮。
呵,思暮。他認命。
蕭潯走出帳篷,蕭群就迎了上來,“主子,醒了啊。我這就給你去拿吃食?!?p> 走了兩步,蕭群又回過頭道:“上午李將軍來過,你在睡覺,將軍就沒讓叫你,說這幾個月你太辛苦了,剛好鹿山暴雨封了山。讓你好好休息幾天?!?p> 過了一會,是江添旺提了食盒過來,“將軍,請用膳。群哥去大營了,剛那邊來人說金陵送了東西來,讓咱派人去拿,群哥估摸著是王爺給你的,就自己去拿了?!?p> 蕭潯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低頭喝粥的一瞬間,又覺得江添旺看自己的眼神一言難盡。
隨即又抬起頭,柔聲問:“旺崽,怎么了?”
江添旺連忙搖頭,“沒事沒事。將軍慢吃,我先告退了?!碧右菜频某隽藥づ?,拐彎就遇見了坐在木桶上擦刀的荊云——神羽營的頭號刺客,輕功極好,刀法一絕,極其會隱藏和潛伏,平日里負責深入敵營竊聽,或者詭秘拔除對方崗哨。必要時,還會完成刺殺任務。長著一張絕美又冷酷的臉龐,人狠,話更狠。但江添旺一點也不怕他,還會給別人說,荊云一點也不高冷,更不可怕,他只是有些傲嬌。但,高手不就應該傲嬌嘛。
“跑什么呀?直接告訴他,他昨晚喝醉在那哭?!鼻G云皮笑肉不笑地說著,配合他緩慢的擦刀動作,和鋒利的刀鋒那冰冷的反光,場面讓人不寒而栗。
“不敢不敢,”江添旺使勁擺手,“要被將軍知道我們看到他流淚,我們恐怕小命不保。”說完還夸張地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跑了幾步,又不放心地轉回來,“你可別告訴別人,一切僅限于我們五個人知道。還好昨晚其他人離得遠……”
荊云不屑的冷哼了一聲,“看那樣子也不是思念故鄉(xiāng)。改明兒,我真問問他,被誰傷害了那么傷心。哪怕遠在金陵,我也不介意跑一趟,幫他去宰了他?!?p> 蕭群抱著一個大盒子從旁邊路過,“我記住這話了,如果以后有機會讓你遇到那個人,我一定指給你看。你千萬記得提刀就上,別手軟……”
荊云翻了個白眼,“別激我,你荊爺不是不殺女人的人。男女老少,只要負了我的人,我當宰只山羊。他那樣,十有八九是愛而不得吧?!?p> “荊爺厲害,這是冷血刺客該有的心里素質?!笔捜号呐乃募绨?,“記住噢,到時候別慫,打不過也別跑……”說著還彈了一下他的寶刀,“嘖……這刀,看起來不經造的樣子……”
江添旺望著蕭群的背影,努了努嘴,“荊哥,他說你打不過女人唉……”
“蕭潯自己上,我都未必一定輸!打不過女人?”荊云頓了頓,惆悵道:“將軍他……不會有什么特別口味吧?”
江添旺:“……”
蕭群鉆進帳篷,把大盒子往一側的矮桌一擺,“王爺給主子送了好多茶葉來,都是您愛喝的福建高山茶。還有一些好保存的點心。都給您擱這了。另外還有冬天的衣服和被子,都是您往常穿的。送東西的人特地說了,和弟兄們一起在邊關做事,也不能太講究了,但舊衣服已經在那,北疆冬天還是很冷的,所以給你送了來。噢,還有你最喜歡的那床羽絨大被,也打包給你送來了?!?p> “嗯。”蕭潯輕輕應了聲,那被子是當年聽了張靈夕一嘴說起想要,他親自精挑細選羽絨給做了兩條,一條給了張靈夕,一條他自己用。這次出發(fā)來北疆的時候,他想著要徹底忘記和放下這段感情,特地沒帶。當然,事與愿違,如今他已經躺平不再掙扎,這被子還來得真是時候。他心道,“果然是親爹。”
蕭群將東西整齊碼好,準備走,蕭潯猶豫了一下,還是問:“昨夜,我喝多了之后,可有失禮之處?”
“啊……呵呵……”蕭群陪著笑臉支支吾吾,“沒什么,就非得彈琴給大家聽?!?p> “大家?”
蕭群忙說,“沒有很多人,就虎哥、列哥、荊云和旺崽。其他人被虎哥哄得老遠,啥也沒看見啥也沒聽見。這幾個人不可能走……”
蕭潯笑了笑,“我需要滅他們口嗎?”
蕭群聳聳肩,“那看您自己了哦。其他人我努努力可以勉強幫你暗殺一下,荊云我打不過,得您自己來。”
蕭潯揮了揮手,“下去吧。人暫時留著,鹿山里面的情況不簡單,他們都還有用……”
蕭潯在金陵時,就是出名的好相處。軍隊里都是出生入死的感情,而且武將本就不拘小節(jié)的多,加上他年紀不大,所以在他來到神羽營后,除了一開始大家對他有點抵觸和陌生,經過幾個月一同風餐露宿,他和屬下倒是真的相處挺融洽。幾個年紀大點的骨干,著急起來都能直呼他姓名。除了自己心里有事顯得比較沉默之外,倒是真不像個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小王爺。
至于那點情緒,他也看開了,敢天天在那彈琴,就也不怕人知道。而且,釋放開來后,難受反而減輕了很多。
蕭潯拿起隨身帶的紙筆,披上薄斗篷走了出去。這里是資州城關,他來北疆后,除了前兩天跟著李將軍大體逛了逛,就一直在野外跑。今日難得有閑,他決定好好走一圈,看看大營的布防。
城墻有些舊了,但維護得很好,沒有缺口,甚至每一個垛口都是規(guī)整的。馬道寬敞又平坦,可以讓士兵以最快速度集結和支援。
往常跟著父親看一些兵部呈報的時候,就知道李將軍治軍嚴格有細致,這里是北疆防線的第一要塞,自然絲毫馬虎不得。實際查看下來,呈報沒有絲毫吹捧,甚至略有謙虛。
走完一大圈,蕭潯坐在城墻最高處,畫了張草圖,并標了幾處備注。他抬起頭,看著遠山托著即將西沉的太陽,暖暖夕陽斜照,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他的“夕”———聽說她的名字就是和夕陽有關。
蕭潯低下頭,慢慢翻著自己這本隨記,每一頁在他腦海里都是一個畫面:這花好特別沒見過,靈夕看到肯定會摘上一朵夾進書里;這溪水蜿蜒清澈,如果靈夕看到,哪怕有些冷,她也會想脫了鞋襪下去踩踩;這峰好高好峭,費勁力氣爬到山頂后,她一定會望著那廣闊的風景大聲呼叫;這夕陽好美,她如果坐在這里看著太陽落山……
其實,在以為蕭靈兒閉關修煉的那幾年,他跟著長沙王四處巡游,看到風景和美好,就想著分享給她時,就已經知道,大事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