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潯吃力地咽下口中腥甜，右手毫不在意地擦了一把嘴角的血跡，咬著牙根站了起來。他輕掃了一眼還在不斷吞噬的藍色光暈，有些僵硬地轉頭望向崔甯。四目相對片刻，他輕輕點了點頭。
楊祎驚恐又難過地用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打量。而崔甯始終面無表情。
蕭潯原本只是搭在張靈夕右手上的左手驟然用力握緊，鮮血奔流滴落，右手則是溫柔地摸向了姑娘的側臉，雙目含情地盯著姑娘空洞的眼眶，用有些沙啞地嗓音低低說道，“靈夕，還記得我們在鹿山看的風景嗎？那漫山遍野的郁郁蔥蔥最是好看對不對？我以前真是懦弱，什么不敢說，但我心里從來無比清楚且從未猶豫。我永遠陪著你好不好？”
張靈夕呆滯的臉龐動了動，似乎還想蹭一蹭搭在上面的溫暖手掌，但半睜的眼瞳卻還是深不見底。
一旁的楊祎已經有些崩潰地咬住了自己捏緊的拳頭，崔甯捏著劍柄的右手骨節(jié)也逐漸輪廓清晰。
突然間，張靈夕下巴一抬，原本就在無盡肆虐的狂風驟然更上一層，吞噬一切的藍色光暈陡然加速蔓延。蕭潯一把將人拉入懷中緊緊抱住，迎風大喊：“崔甯，動手。”
楊祎幾乎是眼淚鼻涕齊飛的猛然轉頭望向崔甯，看著他緩緩抬起右手。
蕭潯收回目光，只是專注地看著眼前人，微微偏頭吻上張靈夕的嘴唇。
唇上灼熱的觸感傳來，蕭潯想，“這么大的風，這么冷的夜，都能沒把你吹涼，你現(xiàn)在一定被燒得很難受吧。沒事了。沒事了。我可以永遠陪著你了……”
而嘴唇上持續(xù)傳來的冰涼，讓張靈夕突然整個人一顫，一直半開的眼睛突然睜開，一半懵懂又一半清明地看著蕭潯，隨即彎了彎眼角。
在楊祎還沒在心中確認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見張靈夕笑了，就見蕭潯撫在姑娘側臉的右手，快速后移，往人后脖頸用力一捏。張靈夕瞬間如斷線的木偶，全身無力的往前倒去，蕭潯穩(wěn)穩(wěn)接住她，并重重地松了一口氣，再把姑娘正面磕在自己肩上的腦袋撥弄了一個舒服的角度，才拂了一把幾乎遮住視線的冷汗。
崔甯和楊祎將爛的不成樣子的帳篷清理到一旁，再挑挑揀揀還沒粉身碎骨的墊子，在一棵斷得還算齊整的樹樁旁邊，簡單地收拾出了一塊休息的地兒。蕭潯摟著昏迷不醒的張靈夕，脫力的靠在樹樁上。
崔甯把破破爛爛的毯子往兩人身上勉強蓋了，“我們四處看看。應該是不會有什么大的狀況了。你好好休息一下，我們天亮了再下山?！笔挐↑c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楊祎盯著張靈夕還沒褪去紅痕的臉蛋看了看，嘆了口氣起身，跟上崔甯的腳步，往寶石出現(xiàn)的樹叢走去。
兩人撥開枯萎的殘枝和雜草，看到地下有個巨大的土坑，里面密密麻麻地疊著很多已經化成白骨的頭顱。崔甯皺著眉頭起了一張靈符，淡藍的火焰稍縱即逝，楊祎深呼吸了一口，低下了頭，“都是無魂無魄的尸骨了。這么多的魂魄到底去了哪？那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忿忿地重重一拳打在光禿禿的樹樁上。
兩人四處轉了一圈，默契地不再看這他們完全無能為力的人間地獄，沉默地往回走。突然，楊祎停下腳步，低喚了一聲幾步之前的男子，“崔甯”。他其實已經很少叫他的名字，兩人關系突破后，已經心照不宣的無稱呼和對方自然交談，默契都在眼角眉梢之間。
聽到這久違的呼喊，崔甯只是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
“你剛剛……”楊祎有些艱難的咬了咬嘴唇，停頓片刻后，還是直接問道，“你真的會殺了他們嗎？”他問的是“他們”。
幾人形影不離相處幾年，相互早已無比熟悉和信任。雖然他們從未和他提起此事，但那一瞬間，他馬上明白了，張靈夕說的是，如果她走火入魔，就讓崔甯馬上殺了她，絕不要放任她失控危害生靈。甚至能想象出姑娘故意裝出的傲嬌臉，“我這么厲害，如果不一開始就殺掉，以后就沒人能殺得了了?！?p> 而蕭潯也完全明白了他們的打算，但他決定陪著張靈夕一起死，只是在抱著必死的決心下，做最后的嘗試看看能不能喚醒她。好在，蕭潯這拿生命的豪賭，贏了。
但他也相信，如果張靈夕真的失控，崔甯一定會殺了她。只是，要不要把蕭潯一起殺掉呢？他不敢想。
崔甯靜默片刻，點了點頭，抬腳慢慢往前走去，“會?！?p> 楊祎低著頭在原地站了一會，隨即會心一笑，快步往前追去，“也是。情已至此，獨活有什么意思?；钪呀洸荒芡纯斓脑谝黄鹆?，還不如一起痛快的死去?！?p> 他笑了笑，到了嘴邊的話，還是咽了下去。他想說的是，“如果將來你必須離開，我也一定會陪你?！?p> 崔甯聽到身后的那聲低笑，不用回頭不用語言，就是自然而然地知道了什么。也是輕輕一笑。
天一亮，幾人便啟程下山，一路輪流背著張靈夕，跌跌撞撞緩慢前行，抵達前日和龍妍分別的路口時，已經天色將黑。
苗疆大小姐已經焦慮地在這山間小道旁來回走了上千遍，看到幾人的身影出現(xiàn)在道路盡頭，一個箭步跳上馬車，揚鞭驅車奔了過去。看清狼狽的幾人，也沒多說，只是幫著蕭潯把昏迷的張靈夕安置到馬車里躺下，里面細心地鋪著厚厚軟軟的墊子。
幾人虛脫地往往車里一坐，龍妍趕緊遞了水壺給每一個人，里面的水還是溫熱的。楊祎小口小口喝了幾口之后，抬起眼眸，正好對上看過來的龍妍，他微微一愣，隨即咧了一個笑容并抬了抬手里的水壺，道：“謝謝你。”
龍妍也是輕輕一頓，隨即大大方方地沖他點了點頭。
接下來幾日，龍妍將四人安頓在一個龍家親信的大宅里，好吃好喝的伺候著，蕭潯給幾人開的藥方，小鎮(zhèn)子有缺的藥材，龍大小姐二話不說派人快馬加鞭去最近的城里給連夜配了來。而山上的那些白骨，她也組織了村民上山收殮，并按照苗疆的習俗做了全套葬儀。
一切塵埃落地處理完畢，已是七日之后。當天夜里，一直昏迷不醒的張靈夕終于睜開了眼睛。她只是微微一動，緊緊握著她的手趴在床沿休息的蕭潯，馬上抬起了頭。兩人目光一對，沒有任何言語的相視一笑。
蕭潯輕輕捏了捏手心里姑娘的手。而對方也輕輕回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