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凰玥

　　這一日，接到妖的傳音，還不等紫硯松口氣，又聽到檸盼的傳音——凰顏要接回小玥了。

　　紫硯一邊趕往迭夢軒，一邊默默腹誹：總覺得最近這事情一件接一件，多的有點離譜。

　　迭夢軒里。

　　小玥咬著唇，眼淚吧嗒吧嗒的掉，“我沒有家，我哪兒都不去！”

　　伽南難得沒有因為她的無理取鬧而訓斥，沉默著坐在一旁，任由小玥發(fā)泄著自己的情緒。

　　小玥哭了半天，也不見伽南松口，不禁更加慌亂了，“伽南，你不能不要我啊……”

　　“……我沒有不要你?！辟つ掀D難開口。

　　“那你為什么要送我去凰家？”

　　看著眼睛紅腫的小玥，伽南終是硬不下心腸，將她攬入懷里，一邊撫著她脊背，一邊輕輕開口，“我這些日子已經(jīng)講了許多。小玥，你已經(jīng)十一歲了，你明白迭夢軒是做什么的。若是不離開這里，你、忘了前些日子死掉的小竹姐姐了么?！?p>　　小玥抖了一下。

　　就算伽南已經(jīng)盡力將她與那些令人作嘔的事隔開，但畢竟在這里長大，很多事，她根本避無可避。

　　伽南擦干小玥的淚水，語氣輕柔，“凰家族不可能讓你頂著他們家族的名頭，卻呆在這種地方。若你還要留下，就失去了最后的庇護?！?p>　　“你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么?！?p>　　“想?！毙～h緊緊摟著伽南，“可是我想你和我一起去啊。”

　　“我不要緊的。”伽南淡淡，“等你有本事了，再來接我?！?p>　　“掌事者現(xiàn)在看你，已經(jīng)紅了眼?！毙～h更緊地環(huán)住伽南的腰，“她不會輕易放了你?！?p>　　“所以我的日子暫時不會很難過?！辟つ厦銖姀澠鹱旖恰?p>　　“我不想去……”小玥仰起臉，“我害怕。”

　　第一次，面對小玥眼神中的依賴，伽南有些慌亂地別開目光，“對不起……是我太沒用?！?p>　　小玥扁扁嘴，“就沒有別的法子了么?！?p>　　“……對不起?！?p>　　“我知道了?！毙～h吸吸鼻子，突然笑起來，“既然你覺得我去那里是好的，我便去?！?p>　　“那里并不好，只是，總會比這里強?！?p>　　至少，作為一個女孩子，是安全的。

　　“伽南琴師，來接玥貴女的人已經(jīng)到后院了。”屋外響起掌事者的聲音。

　　小玥惶然看向伽南，不自覺向后躲去。

　　伽南看著小玥的眼睛，“我這些日子叮囑你的話，可記清了？”

　　她眼中的神色太過嚴肅，小玥一向怕她，只得點點頭。

　　“不論外面那些人說什么，都不可以承認迭夢軒，也不可以認得我。記住了么？”

　　“記住了?！?p>　　“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定要保管好——”

　　“伽南琴師?！遍T外，掌事者已然等的不耐煩，“耽擱了時辰，大人們怪罪下來，可不是我們能承擔起的?！?p>　　伽南咬咬牙，牽著小玥的手，拉著她站起來，“走吧。”

　　小玥眼圈又紅了。

　　“走啊！”伽南將小玥推出去，狠狠關(guān)上了門。

　　“玥貴女，咱們快些走吧。您家里的下人都等了很久了。”

　　掌事者那面對貴族所用的諂媚聲音漸漸遠了，連同小玥的氣息，漸漸地，都感知不到了。

　　伽南僵硬地倚著門，只覺得自己心底的最后一點溫暖，隨著小玥的遠去，也被冷寂吞噬了，只剩下一片黑暗。

　　伽南抬手扶住了冰冷的額頭。

　　該死的魅族。

　　該死的，弱小的自己。

　　該死！

　　門外又響起敲門聲，迭夢軒傳話的下人聲音平板，“伽南琴師，臥雪雅室有客人點你彈琴?！?p>　　伽南倏然睜眼，眼底一片血紅色。

　　強忍著把門外那個下人一掌劈死的沖動，伽南緩緩?fù)铝丝跉猓曇羝届o，“就來?！?p>　　還不到時候，她還是太弱了。

　　在傾覆魅族之前，她會忍。

　　她必須得忍。

　　***

　　打開雅室的門，見到的卻是紫硯。

　　依舊是建了消音的結(jié)界，紫硯看著伽南遮掩不住的陰沉臉色，淡淡開口，“我剛得知小玥今日走，想著與其讓你這個時候去應(yīng)付那些貴族，還不如同我坐坐?！?p>　　“多謝了?！辟つ祥_口，聲音都是啞的。

　　“西凌也在那邊，小玥會過得很好?！?p>　　伽南按住額頭，想要減緩幾乎將她的理智都撕碎的頭痛，“若不是你來，我怕是今夜就會平了迭夢軒，再去活剮了凰靈?！?p>　　“會有那么一天的?！?p>　　伽南低低笑了，“我以為你會說我瘋了?！?p>　　“在來到魅族的那一天，我就已經(jīng)瘋了?！弊铣幱谜凵扰闹约旱恼菩模拔易蛉沼嬎懔?，以我的靈力，撐不過十年——在不出任何紕漏的情況下?！?p>　　伽南抬起頭，“你今年不過十七?！?p>　　“所以，若是不能斬斷同大結(jié)界之間的聯(lián)系，我沒可能活過二十七?！?p>　　伽南笑了，眸子里一片暗色，“看來我們都很急呢?！?p>　　紫硯看著楊譏諷的表情，懶洋洋地拿了一顆松子，“伽南，你對我們，究竟是合作還是利用呢?！?p>　　紫硯目光一寒。

　　“咱們認識也有六年了。”紫硯捏開松子，吹了吹，“之前你我都沒法子，只能暗中蟄伏，如今西凌去了凰斫身邊，妖在淺薇家，翊銘也聯(lián)系到可信的人。”

　　“我的情報從沒有保留。”伽南冷著臉道。

　　“但你足夠信任，你能把后背交給我們么？”紫硯咬著松子，“未來，我們是要見血的?！?p>　　伽南看著紫硯，眼底滑過兵器的冷色。

　　“伽南，我們不是在單純的復(fù)仇?！弊铣幧裆⒙拔覀兿胍氖菑慕褚院?，所有和我們一樣的人，都不必再過這樣的生活?！?p>　　“我沒有你這么崇高?！?p>　　“那為何想平了迭夢軒？只是因為恨意難息？”紫硯抬起眸子，輕輕笑了，“還是因為日日看著他們糟蹋異類，忍無可忍？”

　　被紫硯說中真相，伽南并沒有急著反駁，而是按住眉心，掩住了眼底的黑暗。

　　她見的太多了。

　　自五歲來到迭夢軒，充斥著雙眼的都是紙醉金迷的糜爛，而這夜夜笙歌、嬌笑喘息之下，堆砌的是異類的皚皚白骨！

　　那些容貌姣好的同類，白日里還在央著她給譜一首新曲，夜里，就變成了扭曲冰冷的尸體，草草裹著，從迭夢軒的后門送出去。

　　一個，兩個……無數(shù)個……

　　那么多、那么多鮮活的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消失在魅族冰冷的月光里。

　　而那些貴族們，甚至連一絲愧疚都不會有，仿佛只是一件廉價的玩具被弄壞了，隨手便丟了，再也不會想起來。

　　反正，丟了一件，還有更多的送上來。

　　“你說我不信任?！辟つ下犻_眼睛，褪去了琴師的偽裝，整個人都冷冽起來，“翊銘靈力強大，在麟家族也算是順風順水。檸盼若不是有前世記憶，恐怕早已對樞蘿感恩戴德。妖因禍得福，嫁入淺薇家。西凌呢，她手上沾了多少同類的血？”

　　“而你，這些年呆在祭司殿，不過旁觀了冰山一角，就自以為感同身受了？你自己說，我如何相信你們？”

　　紫硯被伽南直白的駁斥，卻依舊懶洋洋的，“有沒有興趣出去走一走？”

　　伽南擰起眉頭，“就如你這凡事不上心的態(tài)度，我同樣不信任?！?p>　　“我隱藏氣息的能力還是可以信任的。”紫硯彎起嘴角，“你親眼去看一看，才好判斷我們是否可信?！?p>　　伽南也不羅嗦，起身來到紫硯面前，“走吧?！?p>　　索性她現(xiàn)在心煩意亂，無論去哪里、無論做點什么，都比繼續(xù)呆在這里要好。

　　紫硯一收折扇，兩人瞬間消失。

　　——熟睡的樞薔身邊，檸盼攤開掌心，小小的光芒散逸出來，那光芒神圣溫暖，籠罩著一個雛鳥。

　　“盼一直在想，要戰(zhàn)勝樞蘿，用魅族的靈力是不夠的?！弊铣巶饕舻?，“所以，她一直在嘗試召喚神獸?！?p>　　伽南看著那雛鳥依戀的磨蹭著盼的掌心，“魅族的靈力不可能召喚神獸。”

　　“有一點代價?！?p>　　“一點？”

　　“具體我也不清楚?！弊铣庌D(zhuǎn)身，“去看看其他人吧?！?p>　　——素簡的房間里，翊銘割破掌心，滴了半碗血，用靈力止了血，又熟練地纏上紗布，提起細細的筆蘸著血畫著陌生的咒符。

　　“翊銘也在尋求更強大的力量。不過和檸盼相反，她在試圖召喚魔物?！?p>　　伽南難以掩飾地震驚了。

　　“現(xiàn)在還沒有突破。每天這么嘗試，我都怕她還沒召喚出魔物，就先把自己的血用干了。”

　　“召喚魔物的代價是靈魂！”

　　“是啊?！弊铣帗u著扇子，不甚上心道。

　　——淺薇家，妖的小院里。

　　西凌倚在軒窗旁，一手拿著小碟子，一手慢慢向嘴里送著糕點。

　　妖支著窗，坐在窗邊的榻上，胳膊搭著窗沿，歪頭看著西認真吃東西的模樣。

　　兩個人一個屋里一個屋外，一個眉眼彎彎一個氣息凜冽，居然形成了一種莫名平和的氣氛。

　　“妖不喜歡周圍有魅族，那些仆從也不愿侍候異類，只有一個叫湘禾的侍女送來飯就走，這里倒是相對安全?！弊铣幙粗鴥扇耍鄣纂y得漫上一絲笑意，“西凌說要來看妖，每當淺薇焰不在時，她都會來。我這些日子看著，總覺得她們這樣子，真像我期待的未來?！?p>　　“你教我用劍好不好?！毖p聲道。

　　西凌正認真咬最后一塊點心，聞言目光微垂，平淡無波地看向妖。

　　“我還是不習慣用冷兵器?！?p>　　西凌眉梢微微一挑。

　　“只是很多時候，冷兵器是無法避免的?！毖p輕嘆了口氣，“就像上次在沙泉，還有殺丸楮家的護衛(wèi)?！?p>　　“不用，很好?！?p>　　聽到西凌低而微涼的聲音，妖不自覺笑了，“為什么？”

　　西凌把碟子放到窗沿上，仰頭看向中天的冷月，“不喜歡?！?p>　　妖順著西的目光看向月亮，又轉(zhuǎn)回到西凌的身上，看著她淡漠的臉，“不喜歡我用冷兵器，還是你不喜歡冷兵器？”

　　“血，很多?！蔽髁璧穆曇魶]有任何波動。

　　妖眼神一震，不由得坐直了身體。

　　“抱歉，讓你想起了不開心的事。”

　　西凌收回目光，眸子里灑了一層月光，讓她看著妖的神色都讓人覺得柔和起來。

　　——那是她根本不可能有的神情。

　　“不要學?！?p>　　妖輕笑，“不學，難道以后要你護著我？”

　　“好?！?p>　　妖微怔，“……為何？”

　　“去陽光下，一起。”

　　伽南滿眼震動。

　　“……她早已不記得陽光了。”

　　“是啊。”紫硯收起嘴角的微澀，“不記得了?！?p>　　“我聽聞，暗營的訓練，會抹去所有情感，成為沒有自我意識的武器?！辟つ峡粗髁铔]有表情的臉，神色復(fù)雜。

　　“所以，你得自己來看啊——”紫硯說著卻突然收了聲。

　　她自信自己的隱身絕無可能被發(fā)覺，可是西凌卻突然看向她們的方向，前一刻還淡漠如冰的人，倏然如一柄出鞘利劍，散發(fā)出尖銳的殺氣來。

　　“怎么了？”妖察覺到西凌氣息的變化，也不禁正色。

　　“快跑。”紫硯拉起伽南，迅速遁去。

　　“你小心。”西凌留下一句話，順著那一絲空氣隱約的波動消失了。

　　妖下意識就要躍出窗戶跟上去，卻被繁復(fù)的衣服限制了行動，便慢了一步。

　　妖看著花紋華貴的衣袖半晌，眼底鋒銳的光芒漸漸消失了，站在床邊看著西離開的方向，許久，才恢復(fù)了恬然的表情，抬手關(guān)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