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班會和情書

　　五年級八班的教室里面，人聲鼎沸。

　　走廊上，跑步和說笑聲沒有停止過，仿佛到處都飄著著單純而快樂的青色小泡泡。教室里面有小孩子在挨個座位地端茶倒水，用正在蛻變的聲氣很有禮貌地說著“叔叔阿姨慢慢喝”。

　　座位上面是提早放好的宣傳單子，上面寫著學校的下學期上課明細。

　　“爸爸，我的座位在這里...”不時有小孩子牽著新的家長到來。同桌的家長們互相寒暄著，從那些家長臉上久違地看到社會上看不到的由心底而起的自然微笑。

　　應該是班主任的一個中年男人站在講臺上，正在和別的家長討論著學生的日常生活，也順道地給新來的家長指座位。

　　此時，一個女孩子如同一個洋娃娃一般，乖乖地站在門口，望著教室里面坐在自己座位上的男人。打理好的發(fā)型略顯凌亂，公主裙卻很好的襯托著女孩的乖巧和靈氣，臉上勾著淺淺的嘴角。

　　“小齊，我們出去操場外面玩吧！里面大人馬上要開會了?！币粋€小男孩過來拉了拉她的袖子。被叫做小齊的女孩子似乎被嚇了一下，轉過頭看了他一眼，點頭回應了一下，臉上的微笑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

　　“嗯...你爸爸到了嗎？”小女孩問著。

　　“早就到了，他不拿手機給我玩，我就來找你啦。”男孩咧開嘴道，盡管帶著笑容，但是眼神里卻有些異樣。

　　“等一下，我......”小女孩看上去有些尷尬，但是不好拒絕的樣子。她伸出手，想推一推男孩子的手臂。

　　“好啦快走吧，小胖早就在那邊等你了。教室外面太無聊了，我們去打乒乓球吧！”男孩指了指操場的方向，又扯了扯她的袖子。

　　“我...好吧...我就在那里看著你們打吧，我不會打...”最后扭捏不過，女孩子還是答應了下來。她向教室里面揮了揮手，看向她座位上的那個男人，指了指操場方向。意即，我要出去玩一會兒。

　　男人看到她的動作，點頭微笑著，表示同意。

　　兩個小孩子在略顯擁擠的走廊上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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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就是這學期我們教師組和教務處的全部工作了。下面開始公布本學期成績優(yōu)異的學生名單，獎品已經發(fā)放到各位孩子的手中了，各位家長可以在回家后問問——”

　　班主任開始念學生名單。

　　“本次期末考試年級前五十名的學生有...”

　　很多家長開始豎起耳朵，期盼著能聽到自己內心的那個名字。

　　“太棒了！我就知道我們家孩子肯定行！”教室后面開始傳來家長的欣喜聲。一些鄰座的家長開始慢慢地湊在一起問話，無非就是關于成績和孩子的平時生活之類。

　　念名字的班主任還在繼續(xù)。

　　“誒，請問你是哪位的爸爸？”

　　挨在窗戶邊上的一位媽媽，聽到自己家熊孩子的名字后，打心底里開心。她本來是一位教養(yǎng)良好的金融方面工作人員，此刻也按捺不住欣喜的心情，急迫的想和周圍的父母們分享。

　　她看到坐在一旁的不知是哪位學生的爸爸，此刻很放松的坐著，聽著班主任的名單，并不是很緊張的樣子。

　　“請問，你是哪位孩子的家長？孩子們挨著坐，以后也方便聯(lián)系互相關照！”由女士率先挑起話題，音量和禮貌完美無缺。

　　男人楞了一下，轉過頭看了看她。

　　應該是在向自己搭話。

　　“啊，我是管小齊的爸爸。上學期間，小齊托你家孩子關照了，請問你是？”

　　回答的語氣也是十分的客氣禮貌。這是男人自一開始就練就的對話方法。

　　“啊，沒有沒有！是你家小齊照顧我們家小胖墩了！我是李春生的媽媽，小胖子天天回家，都要提一下今天小齊又怎么怎么樣了，小齊特別會照顧人！”

　　女士喜笑顏開?？磥恚@個李春生就是女兒在學校里的同桌。

　　“李媽媽說笑了。小齊在家里很調皮的！”男人打著哈哈。和孩子的同學家長交流，以前還真沒有遇到過，笑容也有些勉強和尷尬。

　　“小齊這學期的成績怎么樣？我剛才顧著聽我家胖墩的了，沒有注意到，有點抱歉?！迸课⑿χ鴨柕?，似乎并沒有在意他的僵硬。

　　“唔，還好。”他剛才甚至花時間去聽了聽班主任講的名單，但是直到現在年紀前五十名字念完了，也沒有聽到“管小齊”這個名字。

　　女士瞧見這模樣，也便委婉地說道：“小齊平時特別聰明，我們家孩子有什么不懂的經常都纏著她問。這次一定是狀態(tài)不好，回去之后管爸爸一定要安慰安慰她?！?p>　　“嗯。我一定。”

　　從對方的話語里感受到了很深的真摯，令人舒適。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無非也是平時孩子在家中打鬧的趣事。

　　“誒對了，小齊報名的是什么項目呢？”

　　嗯？項目？

　　“那個，我平時工作有點忙，你說的這個項目是指？”男人有點疑惑。

　　“嗯，就是后天就要開展的年紀運動會啊。小齊沒有和你說嗎？”

　　男人搖了搖頭，從昨天來到了管元軍的身體里后，就沒有聽到過有類似的字眼。

　　“小齊沒有和我說誒。還是我的錯，最近工作太忙了，沒有時間管她，這孩子估計在生我的悶氣吧哈哈。”男人苦笑著，撓了撓頭，很自然地解釋道。

　　“我就說，之前管小齊的家長會一直都是她姥爺來開來著。不過，回去之后管爸爸就可得好好問一問她了。聽小胖墩說，小齊可興奮了，報了好幾個項目來著?！?p>　　“那個，這個運動會具體有什么項目呢？”男人問道。

　　“學校的運動會規(guī)模一般很正常，項目也就是普通的一百米跑啊，兩人三足啊，集體跳繩什么的。參加了就有獎勵，獲獎了之后還可以拿一點額外的獎品。哎，可惜我家胖墩懶得動，他說他一個項目都沒報...”女士稍微開始抱怨起自己家的孩子。

　　男人習慣性地捏起了太陽穴，在回想著昨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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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學校明天要開家長會。你到時候能來嗎？”

　　昨晚吃過飯，躺在沙發(fā)沙發(fā)上看電視的管元軍聽到來自自家女兒的聲音。他抬眼望過去，女兒坐在那張很高的椅子上，小腿晃個不停。

　　“哦...哦，哦，爸爸想一下啊?！?p>　　家長會嗎。這還真是新鮮。

　　男人確認了一下手機備忘錄，顯示接下來一周都沒什么事情要忙活。他看了看女兒的臉，很稚嫩，很白，甚至可以隱約看出曾經的妻子是什么模樣。

　　不知為何，這副身體好像在催著自己答應下來。是對于女兒的記憶下意識驅使的嗎。

　　“沒有事情。爸爸會去的?！?p>　　從手機的圖庫里面，成噸的女孩子和姥爺的照片可以推斷出來，管元軍，應該是十分愛自己的家人的。但是好像由于工作忙碌的事情，過去的家長會一直是老爺子在幫他開。

　　“好的爸爸！那么到時候我?guī)闳ノ业淖话?！?p>　　女兒顯然很開心，雙手緊緊地抓住屁股旁的椅子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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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女兒除了家長會，什么也沒說啊。

　　女士還在講著什么東西，然而講臺上的班主任豪邁的聲音止住了一切。

　　“那個，各位家長都從自己的孩子那里聽說了吧！學校后天將會舉行年紀運動會，這也是每年我們的固有節(jié)目。孩子們的報名情況，這里已經整理成表格匯總了，不清楚的家長一會兒可以上來看看——”

　　班主任忽然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一種神秘的微笑。

　　“不過，本次年級運動會，學校加入了一些新的項目，包含了家長的互相交流，父子、母女的協(xié)作搭配，更加考驗孩子的創(chuàng)新能力，提高家庭的默契程度。這些項目是目前還沒有報名的，希望家長們看了名單之后，回去和自家孩子一起想一想，然后到班級家長的微信群里發(fā)孩子的全名報名就可以了?！?p>　　此話一出，剛才的交流聲又瞬間蔓延開來。

　　“合作的體育項目嗎？”、“糟糕了，我好久沒有運動過了，估計只有靠孩子他爸了?！薄ⅰ八夤值暮?，看我們很看不慣，估計是叛逆期到了。這種項目，想參加他也不會同意?！?p>　　男人扭頭看了看四周。

　　這就是小學的家長會嗎。家長們關于孩子熱烈討論，還有關于叛逆期的問題。一旁的女士也向男人提出了一些問題，關于孩子們的各方瑣碎。

　　這次的家長會也在這些交流聲中步入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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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十分鐘后。

　　“那個，老師你好，我是管小齊的爸爸?！?p>　　剛才，班主任點名要幾個孩子的家長去找他。剛才有幾個家長一起走了，估計是孩子們在上學期成堆一起鬧，出了點什么小事情。

　　但是到管小齊這里，就只剩他一個人在辦公室了，也就是所謂的“開小灶”。

　　“請問，小齊干了什么事情？我回去一定嚴肅教育她！”男人的語氣，嚴厲而不失溫柔。

　　“沒有管爸爸說的那么嚴重，嚴肅教育也不必要，有點大題小做了！”班主任頂著稀疏的頭發(fā)，是明顯的教育者面孔，微笑著回復道，“平時和管爸爸交流不多，一般是和小齊的姥爺在交談。管爸爸在我印象里面是一個工作很繁忙的家長，小齊姥爺也這樣說，不過家庭細節(jié)我不便過問，這次交流也算是互相增進感情了，以后關于小齊的學習和生活之類的也更順利一些?！?p>　　“以前我太忙于工作了，疏忽了，實在是麻煩老師了?！?p>　　男人從口袋里掏出來一盒煙，一支煙從撕開的口中漏了出來：“老師抽煙嗎？”

　　盡管男人不抽煙，但是房間里還是放了幾條價位適合的煙。應該是用來在應酬場合遞煙用的，這一點管元軍還比較上道。

　　“不不，我不抽了，學校的公共區(qū)域也禁止抽煙。請你要抽的話到廁所或者是專門的吸煙區(qū)吧?！卑嘀魅螖[了擺手，一絲失望和驚訝的表情還是被男人捕捉到了。

　　“抱歉啊老師，其實我不抽煙的。這個是我們上班需要，你知道，給同事們發(fā)一發(fā)之類的...”男人把煙盒子收了回去，訕笑著解釋道。班主任似乎是誤會自己想要抽煙了。

　　“哦，是這樣嗎？”

　　“對。為了小齊，我已經戒了很久的煙了?！?p>　　沒錯，就是這樣?？粗嘀魅蔚难凵裰貧w和善，男人舒了一口氣。

　　不能給這個班主任留下任何的壞印象。這個壞印象可能會在以后帶來難以想象的后果，要打消這種事情發(fā)生的可能。

　　被難以預料的事情影響到未來的生活，這對男人來說，不可接受。

　　“說回來，小齊的事情到底是？”男人把話題引回正題。

　　“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知道，現在孩子們都五年級馬上六年級了。一些孩子也開始慢慢長大了。”班主任笑瞇瞇地看著他，“小齊的同桌，名字叫李春生，你知道嗎？”

　　“嗯，我剛才還和李媽媽說話來著，是一個非常有禮貌的家長。”

　　“其實，是李春生給小齊寫了一封所謂的情書。你知道嘛，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比較單純，對男女生之間關系這一塊也是直腦筋。小齊覺得自己不好處理，就來找我了?！?p>　　“啊...這個...”

　　男人瞬間難堪了起來。自己家女兒的早戀問題什么的，這在過去是從來沒有遇到過的。這樣子的青春期問題，該怎么處理？

　　“沒什么，小齊也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主要是你回去之后，一定要給孩子做一做思想工作。他們現在太小了，這套道理我想管爸爸也是明白的?！笨吹剿哪樕?，班主任似乎是擔心管元軍太過于擔憂女兒，反而給他安慰和建議道。

　　“嗯...我回去一定...”

　　“我也單獨通知了李媽媽，相信她也會妥善處理這件事的。好了，這件事就告一段落。對了，管爸爸，你大體是做什么工作的，我了解一下，馬上就要畢業(yè)季了，也好相互關照聯(lián)系，對孩子的初中發(fā)展規(guī)劃也有好處...”

　　兩人的交流還在繼續(x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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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十分鐘前。

　　“齊齊，我給你寫的信，你為什么給老師了！”

　　操場這邊。嗓音尖而大的聲音來自一位小胖子，看上去在同齡孩子里面算很高的了，正在一臉蠻橫地盯著他面前的穿著公主裙的小女孩。

　　管小齊被圍在一堆男生里面，旁邊也沒有什么乒乓球臺?？磥韥碚宜黄鹜娴哪泻⒆邮谴蛞婚_始就打算把她帶到這里來。

　　“李春生，你不要這樣子了。我和你只是朋友?！毙↓R低著頭，沒有直視前方正在咄咄逼人的同學。她盯著自己衣服上的扣子，想著為什么這個扣子可不可以突然變大，然后像UFO一樣把她從地球上帶走。

　　“我不管，你憑什么告老師！我對你這么好，你為什么不做我女朋友！”小胖子嗓門賊大，站在一堆同學中間，顯出一種眾星捧月之態(tài)。這就是所謂的校園小團體了。

　　“都說了...我，我不喜歡你，你還要纏著我?！彼龥]有抬頭，看向了胸口的花紋，想著為什么操場上面不多種點花，這樣自己就可以躲在里面了。她開始緊張地微微發(fā)抖，但是在所有人都沒有察覺到的地方，甚至連管小齊自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耳朵正在緩緩地擺動著。

　　“要不然就答應他吧！李哥是個好人，一定會對你很好的！”

　　符合小團體的作風，在為首的李春生發(fā)言完畢后，一旁的男生開始給他幫腔。

　　“平時他給你帶吃的這些，你都忘了嗎？”、“你告老師，就是不好，沒想到管小齊你是這種人，我一定要讓班里面的同學們都知道...”、“就是，穿得好看，就以為自己好高潔了...”

　　一旁的男生七嘴八舌地說起來。

　　“你先和我試試，后面自然會慢慢喜歡上的！齊齊，我和你做了幾年的同桌了，沒有人像我一樣那么喜歡你的！就算告了老師也無所謂，我們私底下可以聊天的！”

　　小胖子嘴里一副深情的臺詞，然而眼神卻又兇狠地看著她。

　　周圍的人一概是中傷鄙夷的目光。

　　“別，別這樣纏著我了...我不會喜歡上你的...”管小齊還是沒有抬頭。她低低地盯著自己的鞋子，雙手緊緊地捏住公主裙的花邊，顫抖的幅度開始增加。

　　還是沒有人注意到，她的耳朵隱藏在長發(fā)之下，擺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已經超出了正常的可以動耳的人可以操控的程度。

　　“你告老師，就是卑鄙小人！李哥，你怎么會喜歡上這種垃圾！”、“還以為你長得好看就有多善良，結果就是賤！”

　　不知是誰開始說出第一句臟話。小學生們操著故作兇狠的口氣，用著不知是從長輩還是網絡上學到的低級詞匯，開始辱罵起來。

　　“你就是賤...”、“仗著自己好看，作秀，垃圾一個...”、“我艸你嗎，真的覺得自己好看？信不信老子一拳把你臉給打腫！”

　　“我沒有。我沒有。他纏著我，我看不進去書，才給老師說的...”她抬起頭，四處地看著，希望著尋求到一個溫暖的身影或者面龐。她感覺自己的耳邊發(fā)熱，似乎有無數的螞蟻瘋狂地涌進來，似乎有無數個人湊在她的耳邊沖著她大聲喊叫。

　　【爸爸，你在哪】

　　然而，她希望看到的東西一個也沒有。圍著她的所有男生全都是一副閻王般的臉孔，或譏諷，或威嚇，或鄙夷。

　　“我再也不喜歡你了！管小齊，你就是個賤人！以后不要再想在學校里面好過了！”小胖子尖叫一聲，用極其大的力氣狠狠推了她的肩膀。

　　管小齊完全沒有意料到這個突如其來的粗魯動作。她被推到，有一瞬間甚至懸到了空中，看著李春生的臉離她越來越遠。

　　【爸爸，你在哪】

　　咚地一聲，管小齊跌在了地上。但是仍然沒有人注意到，那雙耳朵，隱藏在長發(fā)之下的那雙耳朵，此刻正如同一只蝴蝶，在翩翩然地奮力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