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一族,自天地伊始而誕,傲骨與實力并存,忠貞不渝,風骨猶在。顏澤為鳳凰之主,眾神之首,從來自問自省,不做臟惡之事。鳳凰眾者以他為標桿,信其行事,忠其人品。顏澤既說自己并未墮神,他們便信。有人若來挑釁,他們也不會坐視不理。只是這次誰都疏忽,竟不料是一場謀劃了百年的布局。
就為得到顏澤手中的鳳凰明火。
前一個死了,后一個便跟上來;如此前赴后繼持續(xù)了一炷香的時間,顏澤身側身后的族人已被屠殺殆盡,層層疊疊堆在他身上,像一個堅硬難催又脆弱可笑的堡壘。
月?lián)u收了劍,輕飄飄立在天帝一側,卻在天帝看不見的地方,不忍別過了臉。
今日一戰(zhàn),顏澤僅憑一人折他天界二十六神將,神尊七位,上仙十八人,大小星君三十名,神兵不計其數(shù),就算在位的各神各仙,身上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他以一身鳳凰明火將自己護得堅不可摧,一手鳳翎羽劍一把星瀑折扇,幾乎要掀了整個天界。若不是……天帝使了陰損的法子捉他族人,今日被捆著跪在這里的,只怕便是天帝了。
天地間靜得可怕。
許久過后,那一堆鳳凰尸體里頭,仍未有絲毫動靜。眾仙家已然目不忍視,唯有天帝不耐蹙眉,噫了一聲,“為何還不出來?悶死了嗎?”
此話一出,江溪云暗道一聲糟糕。
那堆鳳凰,動了一下。
天帝一喜,忙道:“月?lián)u,快去將人拖出來卸去神骨鎖了,丟進斬露池里。”
月?lián)u心下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腳下不停緩緩挪過去,“是?!?p> 未至一半,鳳凰尸體再動。
月?lián)u不動了。
他就那般眼睜睜地瞧著,一位從前白衣玉袍,風流雅致,一舉一動皆妥帖溫雅的男子,面上從來帶著三分笑意如玉溫潤的男子,此刻頂著一頭一臉血污,一身白衣浸透了淋漓鮮血,一雙眸子盛滿陰鷙狠毒的目光,耷拉著動彈不得的右臂扒開自己族人的尸體,一點點、一寸寸地站起來。
顏澤一臉斑駁的血痕,江溪云看不到,卻能清楚地感覺到,那些血痕里,有幾分是他怒極悲極恨極流下的血淚。
他每站起來一寸,旁人便被一股龐大的血腥的威壓生生壓制低頭一寸,就這般一點點地完全立起來后,就連戰(zhàn)神月?lián)u,也幾乎是一副要匍匐在地的模樣。
眾神慌了。
他們面色陰晴不定,顏澤卻突兀地笑起來,只是那笑的個中滋味,沒人愿意細想。他瞧了瞧身邊的鳳凰尸堆,溫柔地、輕輕地笑道:“你們殺的啊?!?p> 那語氣輕快,便如同在詢問“今日放晴還是多云”一般飄逸淡然。
只是眾神無人敢做這般想。天帝站不起身,身形一抖,被顏澤看個正著,一支鳳翎擲過去,一路裹風攜雨,帶著凌冽寒意,將天帝的手死死釘在云中。
顏澤開口,依舊是輕飄飄的,“那你們,便給他們陪葬吧?!?p> 天帝瞳孔劇縮。
卻在下一瞬,月?lián)u嘔血咬牙站起,大吼一聲:“眾將聽令!”
一個個跪趴著的神將拼命搖搖晃晃立起來:“眾將領令!”
顏澤飄過來一眼,那一眼飽含輕蔑與不屑,還有完全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淡漠。下一瞬,江溪云聽見司重大喊:“風景!”
江溪云一愣。風景乃九天玄女原名,九天玄女世代以風為姓,從古至今,并未變過。
晃神間,一張與江溪云七八分相似的臉裹著濃濃劍意探身刺來,眉眼中凝結著厚厚的寒冰。卻在短匕即將接觸到顏澤喉管皮膚時,江溪云瞧見那張臉突然換了個表情,似是難以置信般瞪大了雙眸,便是這一分神,顏澤毫不留情抬手凝結風刃甩出,瞬息間割開了風景的喉管。
鮮血如同禮花般爆開,顏澤閃身,血點便盡數(shù)濺落在身后的尸堆上。江溪云卻清晰瞧見,風景的眼中滑落了一滴淚,悄無聲息地砸進了腳下的云里。
江溪云恍然。她好像知道自己怎么來的了。
顏澤的記憶到此戛然而止。
江溪云的魂魄猛地抽離,顏澤已然附靈成功,待她睜眼時,卻發(fā)現(xiàn)自己滿臉是淚。滾燙的、咸澀的淚,大顆大顆的順著她的臉頰滑下來,凝結在下頜處,最終不堪重負,墜進腳底盛開的花里。
那股從心底騰升的悲涼和絕望也一并抽離,江溪云心中驀地一松,腿上一軟,幾乎要跌坐在地,幸而風滿樓一直注意著她的舉動,在發(fā)現(xiàn)她站立不穩(wěn)時先一步上前,任由她跌進自己懷里。
被附靈的桃枝握在江溪云手中,顏澤的聲音悶悶傳過來,“怎么了?”
江溪云狠狠吸了兩口氣,努力平復下瘋狂跳動的心臟,探手壓了壓太陽穴:“無事?!憋L滿樓瞧她依舊沒緩過心神的模樣,便扶著她去一旁尋了個干凈的地方坐下來,三人一時無話。
雪地微涼,倒激得江溪云清醒幾分,腦中開始梳理方才在顏澤記憶中看到的東西。
那次獵鳳之征,天帝傾百族之力聯(lián)合圍剿顏澤一人,卻也沒討去任何便宜。江溪云在顏澤記憶里見到的十二神尊,至少有五位不是她熟悉的模樣。剎雪尊,百靈尊,漣水尊,碧天尊,塵澤尊,這五位,除開剎雪尊,其余四人必然是折在了發(fā)狂后的顏澤手中。
天界共五大神將,每位神將手底皆有跟隨的九將數(shù)兵,其余大大小小的將領不計其數(shù)。司重手底的一員大將,便是九天玄女風景。顏澤性火,鳳凰明火乃天地神物,至陽至剛,至烈至猛,唯有至陰至柔者方能壓制,而九天玄女便有此能耐。毫不夸大說,在江溪云見到的記憶里的最后時分,在顏澤那般虛弱的情況下,風景是能一擊斃命的。
只是不知為何在最后關頭,風景露出了一個完全不似作偽又與四周格格不入的震驚之態(tài),遂錯失良機,被顏澤反殺。
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度不可思議之事。
還有一點可以確定,便是獵鳳之征那日,子期手底下三位仙童定然也做了什么見不得光之事。否則在那般嚴峻的狀態(tài)下,她的三位仙童非但不湊在一起遠離戰(zhàn)場,反倒是散去各處,隱藏在一眾仙神之內,這其中必有蹊蹺。
花主手底的仙童在位列仙班之前,皆有自己原本名姓、身家?guī)缀?,被列作一本冊子,翻刻成命石歸在一處。命石不比命牌,它只能看到命石主人是否身在天界,若在則亮,不在則暗,若連續(xù)灰暗七日,命石碎裂,該命石之主便永生不能再踏入九天半步。
總歸是要去追查,江溪云想了想,不如給顏澤也捏造一個身份,正巧她手底還有兩位仙童的身份空著。于是她拍拍腰間桃枝,“顏澤,委屈你做兩日我的仙童可好?”